她跑到那棟人人稱羨的大屋子後,對著那扇熟悉的、又高又漂亮的窗子扔出一個小石子,他的少年啊,受到她的召喚立刻就出現在她的麵前。
那少年先“噓”了一聲,道:“我看到節目了。你來找我,讓我猜猜,你成功了是嗎?”
她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這些做什麼,成與敗,究竟有什麼意義。她看著他的眼睛,那兩顆把天上最亮的星光牢牢捕獲的眼睛,你們是多麼幸運。他那種渾身上下散發出來的得天獨厚的氣息讓誰也拒絕不了。她喜歡他呀,沒有理由不喜歡。她輕輕地說:“會不會太晚?”
那人伸手撫摸著她的臉:“不會。”
“如果我還沒成功,你會一直等我嗎?”
“會。”
“為什麼?”
那兩顆星閃了一下,溫柔地,如同兩首短詩:“我喜歡你啊,一直,一直。非常,非常。”
她又落下兩滴淚,不停地問,不停地接近,像是要抹掉眼前所有的模糊更清晰地染指那種幸福:“為什麼會是我?”
“說真話嗎?”他學著她在電視上的口吻,看著她,看著她眼眶裏打著轉的淚滴,“因為你很善良。”他好像要在這一瞬間徹底交出他自己,“因為這世上隻有你知道,我身上所有的光環,都讓我痛苦。這世界上,恐怕也隻有你,不會利用我。”
可是她淚眼婆娑。
她一定要問:“如果我也會呢?”
“你不會。”他堅持。
“如果我會呢?”她也堅持。
“那你會比我更難受。”他淡淡地笑著,卻宛如一個溫柔的刀印貼在她的胸口,“我明白你,你有那種真正的善良——因為你這個人,不會放過自己。”
對呢。
他真了解她。
她幾乎不知道該怎樣將自己支撐起來,因為那股要徹底作亂的氣,就在這轉瞬間散得太徹底了。所以她將手肘撐在牆沿,有些虛弱地看著他。一麵看,一麵寬容地允許自己湊上前,就好像在偷看一件屬於她的禮物一樣,輕輕地親吻他。她得到了,她得到過了。可是接下來,就再沒有了。她要把禮物再好好地係上,物歸原處,放回她不曾觸摸的未來裏。
那少年似乎有所察覺,他小心地問她:“明天來找我,我帶你去玩,好不好?”
“好。”
她撒謊。
“那現在,早點回去休息,好不好?”
“好。”她還是撒謊。
她用盡最後的力氣跳下牆,沒有告別,沒有許諾。她依稀回頭給了他一個落淚的笑容。她心裏甜得發慌,可是,她不配享用這甜蜜啊。過去不能,現在不能,未來,也不能。他會懂的——她最好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她年少無知能夠濫用自己去相信希望的歲月已經過去了。到現在,她卻明白,哪怕她還能活著,還能繼續這樣活著,可是她那渺茫的希望是不存在的——這個世界的公正是不存在的。就算越過了奶奶,逃出了這一座邊界,還有更多頤氣指使的人會用她填補內心不能正視的晦暗。
此起彼伏。永不休止。
她隻能回到她的珍奇園,仿佛那才是她的家。在晦暗的街角仰頭,發現那扇招牌已經很久不亮了。要來從她手裏拿走那串鑰匙的人——應該是連叔的債主吧?洶湧的淚終於掉落下來,就像被她蛻掉的那層束縛她的外殼。無論如何,她要咬著牙跳上凳子,將招牌艱難地掛回原處,然後再一次,就像十四歲時那樣,接上電線,摁下開關,感受那支細弱的電流嘶嘶灌入燈管,好似時間逆轉,傳奇的力氣又湧回她的身體。然後她打開房門,看著幾乎被搬空的舊房間,羅蓓奇躺在其中的籠子裏,餓得奄奄一息。它一點也不像曾經那個孤傲而溫順的蟒王。是啊,這傳奇的場所已經很久都沒人來人往過——畢竟善意和溫柔這麼不值憐憫,總要些驚世駭俗的東西才能吸引世人冷漠的眼睛。但是沒關係,明天,會有人來的。會有人多很多人來的。阿棠伸手,用沾著淚滴的手溫柔地將籠門打開,俯身,宛如舞蹈般輕盈地鑽了進去。羅蓓奇,放心做一個十惡不赦的蟒王吧,這樣一個世界,隻要你蒙蔽了你自己,就不會有人能真正審判你。她閉眼前,在心裏輕輕對羅蓓奇說。
完稿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