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參的時代,承秦末大亂,人口減半,六國貴族豪強已經被秦剪滅殆盡,社會組織也被破壞殆盡,社會隻有按自然規律,慢慢恢複元氣,國家才有指望。這時對社會恢複最大的敵人,不是別的,就是來自政府的權力。因為這個時候,隻有政府是社會上唯一有組織而且有強力的勢力,而且這個勢力,沒有什麼東西可以與之抗衡。但是作為政府官吏,恰恰有自身的強烈衝動,出來指手畫腳,為公也罷,為私也罷,一時間難說清楚。總之,從長遠看,做就比不做更不好。顯然,此時的最高行政長官,能夠做到最好事情,就是什麼都不做,盡量抑製官吏的衝動。這一點,曹參做得很好,當然,當時的“老板”配合得也好皇帝身子弱,沒主意,又好色,不當家。當家的呂後,隻關心自己和自己家族的地位,別的都馬馬虎虎可以將就。漢初尊崇黃老,有案可稽的記錄,自曹參始,據說是膠西蓋公的主意。曹參做丞相前,請教了本地的儒生,結果言人人殊,沒有一個人說的合他的意,隻有蓋公的清靜無為,才真正打動了他。當然,也隻有這個主意,才真真合乎時代的需要,後來很得史家稱道的文景之治,恰是曹參開的頭。事實證明,合乎時代需要的作為,最難的恰是不作為,因為古今中外的政府官吏,別的好說,讓他們盡量少作為,不生事,的確太難了。
王導之世,門閥豪族勢力已成,而且斷送了西晉江山。社會對新王朝的呼喚,是抑製門閥豪強,獎拔草萊,恢複中原,改變政府由門閥士族壟斷的局麵。然而,王導卻一麵模棱兩可,在南渡的中原門閥和江南豪族之間搞平衡,一麵放縱門閥豪族把持政權,胡作非為,從而換取他們的支持。等於是說,王導處在一個本該抑製政府官吏的時候,恰恰不抑製,反而更加放縱。僅僅由於進入中原的各個遊牧民族之間的爭鬥,以及中原漢人對本族王朝的依戀,才使得偏安的小朝廷得以苟延。這樣的丞相,這樣的聵聵,當然沒法得分。
對於政府而言,無為是種境界。在這種境界裏,民間社會可以自然地生長,實現自己的均衡發展。但是,隻有在抑製了官吏的權力衝動的情況下,無為才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