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震眉頭微抬:“那個下去挖墳的是你兒子?”大眼賊笑道:“父守坑,兒下洞,這是我們這一行的講究。”
方震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表示他說的沒錯。確實有這個老規矩。原因很簡單,倒鬥的時候挖盜洞,一般是一個在洞口守,一個下去墓穴裏挖明器。可是人性本貪,時常有守在洞口的人起了貪心,把明器接走以後,一鏟子把取寶的活埋。所以合夥盜墓的大多是親戚,而且得是血親,但兒子害老子的事也時有發生,後來規矩變成了兒子下洞,老子守坑,這才保得平安無事——別看是個小小的轉變,裏頭可透著不少人性的道理呢。
那下了盜洞的年輕人也是一眼大、一眼小,估計是什麼家族的遺傳病,不用鑒定,一看麵相就知道肯定是父子。
方震低頭記了幾筆,拍了拍桌子:“那你知道你們父子犯了什麼罪嗎?”
大眼賊忙不迭地點頭:“知道,知道,詐騙罪。咱們國家《刑法》都規定了,我這是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數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他倒背得挺熟,旁邊負責記錄的小警察撲哧一聲,差點樂出來。
“詐騙罪?”方震冷笑一聲,“你們父子今天的所作所為,隻是詐騙罪?恐怕不對吧?”
大眼賊賠笑道:“首長您聖明,真的隻是詐騙罪。”他身子前傾,眼珠瞪得很大,聲音壓低,好像在說一個天大的秘密給我們聽,“這事我就告訴您幾位啊,我給他們那些貨,都是假的。”
方震愣了一下,連忙吩咐小警察去把那些贓物取來。等到他們把贓物運過來,我知道用著我的時候到了,從容起身,先把那個玉春壺瓶拿起來端詳。說起來,這次吃現席吃砸了鍋,這個玉壺春瓶要負很大的責任。都是它挑起了出席者的貪欲,這才有了後頭的紛爭。
其實我對瓷器不是很懂,那是玄字門藥家的專長,可惜藥不然這個不肖子叛變,藥來去世,山中無老虎,也隻能讓我這個白字門裏的趕鴨子上架了。我拿著玉壺春瓶翻過來掉過去看了幾遍,突然樂了。這瓶子剛拿出來的時候,現場光線太暗,我隻是匆匆拿手電照了一眼,沒細看。現在仔細這麼一瞧,就瞧出問題了。
方震問我樂什麼,我說大眼賊說的沒錯,這是一件贗品,而且贗得沒法再贗了。說完我指給方震看,這瓶子底兒有個題款,上頭寫著“大明洪熙元年成祖遺製”,一共十個淡青釉色的楷字。
方震和那個負責記錄的小警察看了看,都看不出個所以然。我索性把瓶子放倒,拿食指一個一個點過那一行字,告訴他們:“這瓶子的破綻,就在這一行字裏。”
小警察一拍巴掌:“我知道了!洪熙是明仁宗朱高熾的年號,明成祖朱棣的年號是永樂!有矛盾。”
我搖搖頭:“錯可不在這裏。你看到‘遺製’二字了麼?說明這玉壺春瓶是朱棣在位時下旨要的,結果還沒等做好,朱棣就死了。等到這瓶子燒製出來,都已經是洪熙年間了,所以題款上前寫新皇帝年號,後寫成祖遺製,說明這東西雖然是洪熙年出的,但算是先皇生前遺物。錯不在這裏。”
小警察有點不服氣:“你一不瞧胎足釉色,二不鑒紋飾,光看這一行字,怎麼知道是假的呢?”
我哈哈一笑:“這錯的地方,就在明成祖三個字上。朱棣的廟號可不叫明成祖,而是叫明太宗。”小警察眼睛瞪圓:“怎麼可能!我中學曆史書裏就寫了明成祖朱棣,可從來沒見過什麼明太宗。”
我晃了晃指頭:“你有所不知。朱棣死後,定的廟號就是叫明太宗。過了一百多年,到了嘉靖年間,才改為明成祖。所以說,咱們現在講‘明成祖朱棣’,一點問題都沒有,可洪熙年間的工匠,提到朱棣隻可能叫太宗。嘉靖前的文物,凡見成祖二字的,鐵定是假貨——這是個知識盲點,好多人不知道,一不留神就被忽悠了。”
大眼賊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欽佩地鼓了鼓掌,弄得手銬嘩啦嘩啦響:“原來是假在這裏了啊!這位首長真是目光如炬。”
我和方震對視一眼,覺得這家夥反應可有點奇怪,似乎他原來也不知道這假貨的破綻在哪兒。
這些贓物裏就這個玉壺春瓶值錢,它既然是假的,其他幾件連看都不用看了。方震吩咐人把贓物拿走,問大眼賊道:“你一開始就打算坑那些人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