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動臉,就抬手示意他繼續說。
“鑒於您的焦點地位,也為了讓這次的《清明上河圖》鑒定更加公正、透明,我們為您量身定製了一個環節。是這樣的,我們給您在舞台上安排了一個絕對隔音的單向玻璃間。在前十位專家的點評期間,您待在這個房間裏,看不到外麵,也聽不到聲音,但觀眾可以全程看到您。等到專家們的點評結束之後,兩幅畫會送進那個房間門,您進行現場鑒定。我們的大屏幕會重放專家發言,予以配合。”
導播說得很委婉,但我聽出來他隱含的意思了。把我放在房間裏隔絕,是為了確保我聽不到前麵專家們的一係列點評,鑒定時隻能靠自己的學問。如果我犯了什麼低級錯誤,導播就會直接在大屏幕上放前麵專家的話,現場打臉——這確實是老百姓喜聞樂見的藝術表現形式。
這個安排背後,恐怕也是有百瑞蓮的影子在裏麵,當場打了我的臉,就是打了五脈的臉,這該多麼有宣傳效果啊。
但我又有什麼怕的呢?我摸了摸手裏的殘片,無比自信地想。
於是我對導播說我沒有意見,他高高興興走開去安排了。我則閉目養神,任由化妝師在我臉上任意施為。
到了兩點半差十分,我被一位旗袍美女引上了會展中心的舞台,此時舞台上掛著厚厚的幕布,但另外一側仍能隱約聽到入場的喧鬧聲,我知道在場的觀眾一定不會少。
這個舞台裝飾得相當漂亮,完全仿照《清明上河圖》的宋代汴梁風貌,一條虛擬的汴河橫貫舞台,後麵垂下三四層彼此相隔半米的透明薄紗,紗上繪著水墨畫風格的房屋、竹林、行旅、牲畜,在精心布置的燈光照射下,這幾層紗畫互相映襯,畫麵陡然變得立體,鮮活欲動。主辦方真是下了不少工夫。
專家席的設計更是匠心獨運,做成了蚱蜢舟的模樣,擺在那條“汴河”上的兩邊。我看到十位專家已經就座,看上去就好似是幾位文人雅士正在泛舟汴河。
在“汴河”前方,擺放著兩個特製超長展台,平行而放,裏麵各鋪展著一卷長長的畫卷——不用問,這就是今天的主角:故宮和百瑞蓮的《清明上河圖》真本。兩台攝像機對準了它們,下麵還接了軌道,觀眾隨時可以看到任何一個位置的特寫。
而我即將要進入的房間,則是在汴河的正中間,兩卷《清明上河圖》的分界線上。這是一個鋼結構加玻璃的正方形小屋,被修葺成了隱士草廬的風格。在草廬上方,懸吊著一麵大屏幕,此時正播放著我一步步登台的畫麵。
我一登台,十位專家二十隻眼睛齊刷刷一起看過來。我知道這段時間,許願這名字已經成為古董界的一個熱門話題,所以他們如此好奇也不為怪。我掃了一眼,一下子發現王中治。他作為百瑞蓮的代表,自然也坐到專家團裏。他似乎對我的意外出逃沒怎麼懊惱,還友好地衝我笑了笑,似乎一點都不在意。
“裝腔作勢。”我冷笑道。到現在百瑞蓮都不知道我的底牌是什麼,他們輸定了。
我再去看其他專家,一位認識的都沒有了。不知道哪些是我們的人,哪些是百瑞蓮的人。
不過無所謂,誰來都是一樣。真相是客觀的,證據永遠不會變。文物鑒定可不是民主選舉,不是人數多的一方就是對的。
我昂首挺胸,鑽進那座草廬裏去。一進去,我才發現,裏麵跟外麵完全不同。從外往裏看,這就是個透明玻璃房子,可從裏往外看,卻隻看到一麵麵鏡子。我一坐進去,四麵八方都是我的鏡像,眼花繚亂。等到門“哢噠”一關,連聲音也被徹底隔離了。
房間裏的綠燈閃了幾下,然後切換成了紅燈。這是導播和我事先約好的信號,紅燈一亮,說明直播開始,幕布拉起,全場觀眾都能看到我的一舉一動。
我靠著沙發,不太好意思蹺二郎腿,隻得正襟危坐,望著鏡子裏的我發呆。到了這時候,我才有機會好好打量一下自己,看看大眼賊所說的金剪倒懸之相,到底消弭了沒有。我不大會看相,可是總覺得那剪子似乎還在。
“封建迷信。”我咕噥了一句,想做個鬼臉,又想到自己可能被無數人看著,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小屋子裏靜悄悄的,可我知道外麵一定熱鬧得很。那些專家會從各個方麵進行對比,但這與我無關。全世界隻有我手裏握著殘片。
不知過了多久,小屋裏的紅燈開始閃爍。這是前麵的環節即將結束的預兆,等到綠燈亮起,這間小屋就要打開了。我把殘片放在手心,整了整衣領,心髒跳得有些快。
屋門打開,仿佛錄音機一下子通了電,巨大的喧嘩聲從外麵飄進來。我看到台下無數觀眾注視著我,閃光燈不時響起,而主持人正慷慨激昂地介紹著我之前的“光輝事跡”。十幾台攝像機在不同機位轉動著,把我的影像傳送到不知多少台電視機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