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那孫木由報仇心切,辭了師父,踏上尋敵之路。甫暑暮秋來,見古柏蒼蒼,國槐蔭蔭。參參銀杏,飄逸秀美,爭相怒放。
少年行行重行行,依朔風相走,步止斷崖。忽聞遠方瑟瑟鍾聲,躑躅昂首,遙望青天處,烏煙繚目過,黑漆漆荊棘鐵壁,猩紅烈日盤旋,一方浩蕩巨城赫然危聳。
他探下頭,穀底回音杳渺,時有飛影流竄,鴉啼不絕。這男孩忽含淚出語:“可憐我老娘,一生本分,到了卻落得個身殞蹤匿,有心安葬,卻難尋遺體。”
他終未能自已,便徑直追到母親墜落的崖底,找了好些時,終無頭緒。猶記得昔日裏聽猴母偶然提及高人立塚,當論堪輿,但他絲毫不懂,也隻得僅憑直覺。
“總須尋一醒目所在,弗然日後焉能找到?”猴娃如此盤算著,一番搜索須臾,便瞅見山穀中有一處傍溪的平地,對麵正正立一座奇峰。
有道言:
一條流水成飛帶,
滿目奇峰狀古鍾。
翠柏雲鬆遮幼草,
原來此處是萱宮。
於是少年點首,縱無鋤頭,便以十指刨土,流血無礙,但存激動,接連滾淚。得了一坑穴後,他更是難忍傷切,嚎啕大哭,直震得天悲地泣,山搖水轉。便是:
那年惜幸母相依,
幸母相依舊念淒。
依舊念淒無所傍,
淒無所傍那年惜。
他這裏找來些叫水流衝得奇美之石,於坑中拚出個猴母形狀,隨之填土,權作埋葬。而後,折一桃木為碑,並無文字,僅為標記。末了,山間襲得一卷陰冷幽風,潑靛黃葉無數。茫茫峭壁,飄飄颭颭,搖曳在無名孤丘之間。
“阿母且安,此生事了,定來探視!”
……
三十裏梅陽城垣池巍峨,孤影守立,其始建之日已然不詳,僅知自古便存。那護牆舊瓦換新磚,寬湖化流河,邑內老死嬰生,如此鬥轉反複,總有千餘回。
少年原未就學,隻因機巧,舊時隨母潛入人境,粗通一些文字,城中諸事,一知半解,亦未曉得為何人聲鼎沸,車轔馬蕭。他好在耳聽八方,得知城內正巧舉行賞花盛會,蓋因十年難得一現,各國閑雅人士遂慕名而來,盈集至此。
入埠需查驗身份文牒,他那般山中野人,怎來得甚麼證件,這便趁機掛在進市車輿之下,緊貼地麵提息扣爪,混了過去。
果兒勾著底部,待隊伍穿過閶門,悄咪探出個頭來,見那黑牆白頂,人間蔥綠;茶園稻陌,塢竹梅溪;船舶十裏,亭閣萬千;鄰裏街坊,圍坐喝吵,好一個非凡熱鬧!
迷離風景盡管恍眼,他卻無心觀賞,遂一“骨碌”竄出車底,腦海則勾勒了入城後的路線,暗中記下不少可供藏身之所。木由豈會忘掉逃出城外那天的驚心動魄,更永遠記得這幫道貌岸然的驅魔人之駐地。
自官府南門口出,步數丈轉左,見百花酒樓,複行百丈至南水,得枯枝柳樹一棵,遂回首,高門廣院,仇敵盡在此。
對方勢力眾多,他未敢貿然下手,隻是閑散晃蕩在牆邊告示處,一時沒了主意。
卻隻聽匆忙腳步聲,他慌忙遁於陰影,大門“嘎吱”敞開,有三人罵罵咧咧地走出:
“真是!這大哥的也不義氣,隻顧自己斬了妖,快了活,將一身骨肉買了好不多錢!再如此下去,弟兄們還過那甚麼日子!”
打頭的紅毛赤漢嘴上嘟囔,眼睛怎瞥見告示牌上鮮紅的懸賞,隨即嘴角一咧,嗤笑道:
“他不帶挈我等,咱家也有的是法!”
說罷,男人一轉頭顱,銅鈴般碩大的珠目瞪著身後二位,甕聲開口:
“麥地裏鬧妖禍,衙門求爺們除魔,我看不過數裏地遠,弟兄幾個何不跑一遭?”
“也是個好差事,叫那群庸民湊些錢財,孝敬著咱幾人,晚上挑點得勁的…伺候咱們,量他一幫鳥眾也沒膽告官!屆時這分成…”
漢子笑眯起眼,大手隨意搭在刀莖之上,仰頭故作看起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