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道那定心主人唱的是何曲子,念的是甚麼文?他那裏呼天搶地,如山崩裂,如海倒流,周匝一群下人,忙不迭地焚燒著土摶的錢貝、草縫的衣襪、蘆葦搭建的豪宅、樹皮拚就的駿馬。
畢畢剝剝的火舌盡舔了那些祭品,幾縷煙塵直上雲天,木由耳邊盡是這男人的哭告:
“清明喲——清明到——清明又一——到——
我的個——我的個娘誒——你可——安好——
在世喲——在世不曾——不曾享太平——
隔世喲——也要——叫娘見榮華——”
他此處連唱帶嘔的,且不說木由在暗處聽得頭暈目眩,就是那班仆從,也明顯強忍著不適,硬撐著要把這祭祀了去。墓場上,獨有定心主人能當此歌聲之震撼,煢煢一人手舞足蹈,或疑為悲,又疑作喜,隻是沒甚來由。
一段唱罷,視他仍未盡興,隻是那隨行攜帶的祭品早已焚作灰燼,隻剩淡淡白稀的餘煙。他特特地嗅了嗅那渾火濁氣,又好似著了什麼迷,起初還隻是做做樣子,這時便果真一蹦一跳地躍了起來,一麵舞,一麵歌道:
“天地之間何為大?唯有娘親是最大。
一日為娘千歲苦,半生作子三年戚。
死則母體傷兒體,痛卻心機廢道機。
娘啊娘啊無轉生,子兮子兮長太息。
長太息,無退轉,三窮三富不早晚。
休祲無常道,悲歡總更移。
震怒為凶爭難棄,
終是為他人做嫁衣!
咿兒喲,咿兒喲,喲兒喲兒咿兒咿——
靈霄金殿把緣批!”
他這一闋歌,勁力大過從前,更唱得山搖水轉,天旋地傾,那孫木由腳跟都站不穩,隻覺得五內但有狂風,明明天邊懸日,萬裏無雲,卻止不住颯颯襲聲,再遲疑時,便覺眼花頭暈,鼻塞難當,口中但有餘力,便扯聲疾呼:“那位大人,,別唱了——別,別唱了!”
他身不由己,徑自出了遮蔽處,向那定心主人前來。朦朧間,他瞧見那廝止了歌嚎,見他靠近,麵無神采,待身迫來時,其人手掌一揚,便生一道霹靂。木由似醒非醒,隱約間望見一抹渾厚的咒術,似曾相識。
“大哉乾元訣!”少年如夢方醒,大叫一聲,隻是已經未及躲避,正撞在那真力上,哢吧一聲,軀體已退出數尺遠。他因見了孫闖曾授之法,便不甘心,定要前去,不料竟有一道無形的厚障壁,將他二人隔開,徒然望著那定心主人不再管他,自顧自又唱又舞。
又爭競了多時,木由終不能靠近那男子半步,莫說這莊主,便是那群仆子,也如夢中泡影,遙不可及。那木由胸中難止幹嘔,先前那怪歌引得腸胃翻江倒海,縱波慫浪,初是一陣窒息,借著便是狂吐不止,終未能與那莊子上的人再搭上話。
當此危急關頭,女脩何在?她自知這兩個見麵,本就是一場真假的角逐,一個是安住正法的真聖君,一個是滅妄侵賢的大魔主。他兩個本不得相見,如月光留影於水,月行則影隨,月消而影匿,終不可相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