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孫木由本欲將那網罟之寶歸還與定心主人,怎奈已難謀麵,隻得咂嘴作罷。這本是無上的好寶貝,若放往昔,定要收歸己用,隻是如今反倒猶豫了。
女脩便問了:“此物早已無主,又為你所得,緣何不決?”
孫氏道:“非我之財,奪之不義,久必生變,那時悔已遲也。”
那神姝又曰:“非爾之財?你道何物乃你之財?該汝所得?人生之後,僅有父母所予一凡體,其餘諸物,皆賴外求,你又能如何得免?”
少年若有所思:“是也,隻不知何事能不向外求。”
女子淡然一笑:“早哩,不過如今倒近些了。”
二人即出了而必莊,那心上刃、而邊寸兩個唯唯諾諾,自歸了本處不提。他兩個乘興而來,敗興而息,並無目的,隻沿小路疾行,欲出山去。孫木由實欠打算,女脩也不過冷冷跟隨。
繼而走了半日,不覺紅光西沉,銀月東升,可奈山路崎嶇狹杳,蜿蜒盤轉,竟未曾得到盡頭。卻是不比以往,那猴娃運上腳力飛奔一刻,也比這竄得遠,可見此時心事重重,不曾樂於快走,不過瞎晃而已。
木由複行多時,隻因林中水氣繚繞,難免舌生渴乏,便有尋溪汲水之意。山間寂靜如夢,偶得風嘯,有樹輕舞,少年緩了步子,於此漫遊未久,崖下摸到一處洞穴,裏頭卻住著一頭獨耳的老熊,似存道行,與之拱禮相邀。男孩遂喜,見其多備生食,雙掌隨心一動,打出幾通燒燎的熾焰,不出一瞬,洞外火星大起,二者忙活須臾,各分肉來,暢談心事,共享銀河。
夜上三更,孫氏抹了把嘴,胸內舒快了些,就要返穴中小歇。那獸不肯,又架起火,取水燉肉,自顧咬了起來。其雖苦無調味,然曆年風餐,均是這般。當此時,猴娃忽暗中稱幸,隻道是幼年同母相居,飲血茹毛,這些年漸入人境,也得嚐了佳肴,隻怕把舌兒供得掉了,往後糟糠爛菜將養不得,成了大累贅也。
思及此處,更覺野肉飄香,朝熊君討要了塊肥嫩的,愈發大口咀嚼。他這裏吧唧作響,那女脩盯著石鑊滾滾,卻沒動靜。這神姝往日裏是個不大愛人間煙火的,偶爾進些水食,也能捱過月餘。他日見木由吃相不雅,難免皺眉,這時不曾關注了。
須臾,那女子突出言道:“也讓我吃喝些。”
猴娃雖有點驚疑,也未生多慮,隻想著那熊君神勇,再打些食物不在話下。他二人敞開肚腩恐不得全入,讓其吃點又有何妨?隨之請示巨獸,它隨意做了個請便的手勢,那器靈可曾拘束?自然也挑起一塊,啃齧起來。
幾人吃喝一番,各覺飯饜,這熊但有乏累,起身歸洞休息,隻留二者外頭露宿。少年倚著樹,本想就此睡去,冷不丁惑上心頭,翻來覆去,難得清淨,即衝她曰:“你往日不好飲食,怎麼今兒個如此暢快?”
女脩嗬嗬笑了笑,眸目深邃。且聽答複:“我如流水,遇直則直,遇曲則曲,今換直為曲,便要峰回路轉,恐怕要又見分曉了。”
“見分曉?見什麼分曉?”
“你自背了師尊諾言,一入地府,雖輾轉往來,或有所成,卻至今不曾大得。雖無大得,仍見小獲,不至空走也。即有所獲,便當消化,如芽飲露,或出新枝,預見參天;或溺死,到底枯萎,而今即見分曉也。”
孫木由豎著耳朵,收了女脩這番話,百感交集,縱有萬千頭緒,仍是剪不斷,理還亂。他才聽見“出新枝”說,或有所喜;然又聞“溺死”語,暗動淒惶,轉又欲作坦然,真乃:
桃枝漸長卻生梨,
梨味甜新或不迷。
隻是原來應桃樹,
如何卻有玉冰皮?
這女脩平日裏少言寡語,甚或也不現形,而今話兒越發密了,這又是什麼兆頭?他本欲發問,又恐那妮兒拿話來噎人,她素來是此秉性,叫男孩麵上難看,左右也不是要緊事,何必找不痛快?隻是此人所言,或無所誤,當受生信,既然前路緊要,需提小心,隻是也不曉要遇見什麼,竟驚動女脩點化。
說來也怪,他這裏還沒主意要去哪裏呢,怎得就如此蹊蹺了?莫不是故意晃他一下,叫其起些雜念,那時又好弄個什麼事情喚他去做。且勿去管它,總歸是兵來將擋,水來土屯。
“你是要睡一覺,還是繼續趕路?”
“啊?”女脩突如其來一言,倒讓他語塞,而今萬念無緒,哪裏思及此事?若論歇息,他並非貪眠之人,又不怕走夜道;可要說趕路,這是緊趕慢趕著要到何處呢?他不禁望向洞口,裏麵卻鼾聲如雷。
“嗯?”女脩緊追一問,更顯急迫了。
“哎!那上路吧,還躺甚麼!”少年有些怏然,此番不辭而別,總覺難對,本無欲多講些什麼,隻是原就因尚無定計而惶然,這女子又一反常態,窮追不舍,更不得不叫人多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