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曾為海上無憂客,動轉緣何賴世情?
采藥當尋延歲草,熬丹願作徹靈精。
壽畢猶存能上道,心通尚欲可成名。
吾非山外絕塵老,常葆青春在邑城。
才說這孫木由見了《一掌經》,單看個“孫闖”二字,難不入神。他這裏恍惚之中,不覺那阿七喚了數遍,方得複醒。
妖尊見機講:“你道如何?”
那少年猶豫片刻,終是說了出來:“大王在上,本不該生有逾矩之念,隻是在下與此書著實有緣,不知可否開恩,出借一觀?是了,貴主若慈悲慷慨,叫末學能有幸聽得‘一掌經’之名,已屬萬幸,若真個難以開借,則全恕小子妄言。”
狐首作為難狀:“書於吾館,也屬難得,可是四洲之內的孤本。若要真借,必有千萬誠意,非此免談!”
孫氏即叩首坦言:“不知誠意當作何表?”
那狐阿七且攥了《一掌經》,引木由又拐了幾拐,入一處簡陋昏黑的磨坊,僅橫一台年舊卻龐大的石盤,下方積著不少紅碎石,高狀如丘山,未曉得是什麼。
大妖撫掌一笑,指向其中曰:“此乃解金石,你就將之磨作細末。每日需出得三鬥三升,便可閱一頁。屆時由我親隨一旁,但停即收。多做多讀,如欲閱整本,就得勞作全量;若半途輟勞,則中道停讀,隨時止步皆可。”
男孩嘴上連謝,腦生暗念:他把那經說得非凡,必不好磨,我且試上一試,若是輕鬆能動,定有蹊蹺,須更留些心。
猴娃遂問:“可先掂量掂量?”
“但測無妨,不過,既是心誠實意,還需鎖修化凡,僅憑人力,切莫弄巧。”
木由頷首明了,上前添了些碎石,將袖一擼,推起磨來,確實流暢如風,須臾,粉末零星而現,用刷子一攪,乃滑入箕內。少年隻道如此簡單,莫非後頭等著我哩。他為讀那孫闖傳下之書,還是姑且應了下。
他這裏久違發力,腰身一弓,咬牙磨將起來,過了一時,汗流浹背,抹了把臉,瞧了瞧箕中,竟才剛蓋了底。木由未驚反喜:我就道非簡單之事,哪有白吃的午餐?如此倒好,反安了心。
他既應了不用法力,又念那妖王連起死回生都不在話下,或真有探查之術,一旦使了旁能,恐不好看。縱這般勞苦,他頻頻加力,有下人呼他小食也難顧。直至夜半,乃得解金砂三鬥三升,也不管阿七睡了沒有,迫不及待要書。
正是:
難顧奇篇心豈安?
但開滿誌掣書還。
而今將入大荒好,
且令靈神縱躍歡。
男孩難顧夜來少光,身骨累弱,朝門口的小廝要了燭台,舉火掀書,視首頁曰:“開靈寶,靜心清性,乃得炁動也。既啟,似龍走蛇穴,以大而難容於小,故道雖逆,精粹生焉……”
孫氏觀此字句,原這書雖稱經,卻是解經之傳,所言之法,無形恰合自身修煉,似解了曆來巨惑。當下妄念頓止,但入無由之狀,心思安澈,冥冥中耳畔但興浪聲,睜眸波濤翻湧,深洋遍目,早不在了城中。
“哪有恁般大水?”他猛地揉了揉眼,回神發覺竟離了舊地,此處乃淵淵巨海,墨墨深溟。水過引風,自有股徹體寒意。
他喃喃私語道:“如何便來了這裏?”
且不管,隨意在海邊擇路而行,未久,隱隱見澄澄滔浪裏似有座無邊佇立的城池,女牆上旌旗招展,綠綠花花,遠遠看不真切。
木由暗語:“叫我不用非凡之力,不曉此處可能使得。”
便試駕流雲,果然淩空,凝眺張望,見寫得盡是些“人間仙境”、“神遊聖地”、“盼君早至”、“賤價優惠”雲雲。他不解何故,縱聲一踴,上得洲去,正在城門跟前,視那牌匾道“鬥聖城”,兩旁又寫“跳出三界外”,另一聯“不在五行中”,隱隱有些靈明,就要入內。
冷不防遭了門子阻攔:“你哪裏來的?怎不省得這裏規矩,抬腳便進!”
木由約行個禮:“門官少怪,我海外人,初臨寶地,未識深淺,還望指點一二。”
這廝見他非無禮之輩,也展了顏:“吾地安管素嚴,不比別處,為防旅人夾帶非法之物,須入‘正冠舍’更本地服飾,所帶行囊,連換衣著,一並送檢,無誤方過。”
木由見他說得明白,卻憂心生者不善,趁他更衣,要做些非義勾當,便苦笑言:“我無夾帶。”
門官連連揶揄:“切莫刁鑽耍滑,你看那不是夾帶之物?”
少年順指處瞅去,卻是女脩,心下暗驚:不曾喚得巨檑,她何時自現了身?這門子有些功底,竟曉得這是個物什。無法,恐怕連女脩也要更衣去了。那器靈本是化體,自然無須再著,他這一路將換洗衣物卷作一個小包兒,都是叫她藏了,用時則取。
既跟著進了那正冠舍,挑了件當地順眼的服飾,又見一履,奇形怪狀,試了試大小合適。那管事的見他拿去,雙手一張,竟問要錢。平日裏他入了人境,賣些手藝,收點銅幣,也少那聒噪,隻是此刻身上偏偏沒有半子,便扯著不肯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