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無生遠遠地看著他,在他印象中,這位好心的胖員外,運氣總是不好。
父母早亡,依靠著自家釀酒的手藝,支起了個酒攤子,每日走街串巷的賣酒。
四十多了才取上媳婦,夫妻兩人恩愛,便在鎮上開了酒館。
起初兩人生意越發的紅火,就連州府裏的人,都知道這春風釀。
甚至有不少江湖客,不辭數百裏蜿蜒山路,慕名而來。
這張家的生意,就這樣一點點的做了起來。
可惜,日子好了沒幾天,張富戶的原配夫人便因病去世了。
直到十年之後,張進財才續弦,納妾,為的隻是不想斷了張家的香火。
好不容易有了張家少爺,卻是又聾又啞,魂魄不全。
要不是陸無生那日,一曲百鳥朝鳳,怕是那張庭生如今都不會說話。
門檻上,失魂落魄的張進財摘下了頭頂的瓜皮帽,大風一吹,便都是飛舞的稀疏銀發。
他六十了,在這方世界,已經算是長壽的高齡。
他一生行善,總想著在臨死前,走上一回好運。
哪怕,就一回。
陸無生站在他身後看了許久。
直到夜深,他才默不作聲回了院子。
院子中間,一隻皮毛油亮的老黃狗端坐著,銀色月華下倒像是一頭狼。
看樣子,是等了自己許久。
它低低的發出了一些聲響,泛著金光的皮毛,被大風吹拂,竟然平添了幾分銳氣。
“看來你也覺得白吃人家幾天酒菜不好意思。”
“也是。”
“誰叫咱們屋子垮了,連住得地方都沒有。”
“看你這幾天吃的,頓頓給你喂肉,大戶人家也不能這樣造啊。”
陸無生拍了拍老黃的狗頭,歎息著進了屋。
……
第二天一早,陸無生收拾了行禮。
將身上全新的黑色長衫換了下來,小心的收進布包裏。
那是張庭生的母親親自縫的,見陸無生的衣裳又破又舊。
要是出去請人做,又怕怠慢了客人,便尋了一塊好布,自己估摸著做了出來。
張家的人總是這般熱情。
對自己如此,對鎮上的鄉親們也是如此。
陸無生相信,要不是有了孩子,張進財是更願意留在白水鎮的。
他在這裏待了一輩子,六十歲的人了,何必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南州城去討生活。
那是個龍蛇混雜,動輒死人的地方。
中間還要趕三百裏崎嶇的山路,尋常的老人家,都怕死在路途上。
可張家有後了。
他行善積德一輩子,就想走運一回。
讓自家的庭生有個出息。
房間內,陸無生攏了攏眼前的頭發。
罕見的用一條黑色絲帶將發絲束起,露出消瘦蒼白的臉頰來。
原本破舊的粗布衣裳又重新套在身上,腰間別著一把生鏽的黃銅嗩呐。
天星刀用布包裹了幾層,背在背上。
又將木推、錢鑄子等東西一股腦的塞了進來。
悄無聲息的出了門去。
鎮口之外,一頭皮毛金黃的狼狗見到陸無生的裝束,疑惑地吠了幾聲。
好似在問,陸無生為什麼又換上這身裝扮?
陸無生沒說話,隻迎著獵獵作響的大風,朝著山裏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