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關於鋼琴(1 / 2)

四季的琴童生涯是從五歲開始的,當時鬆蘆單位有一個可以用折扣價格買到鋼琴的機會,雖然這個價格對鬆蘆來說也是天價了。但四季曾經有一次在樂器店裏的一架鋼琴前,久久的擺弄著黑白琴鍵,說什麼也不肯離開,這給她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她覺得女兒是有些音樂天賦的,而且她篤定的堅信自己的判斷。她知道,這個判斷裏也夾雜著自己年少時沒有實現的夢想。於是這次湊了家裏當時所有的積蓄,還買了一件呢子大衣,買了一台。

為了這件事,耀濱氣了很久,說她瘋了,腦子一熱,一家人就都得去喝西北風,“學琴有那麼重要嗎,是當吃還是當喝!”。

但鬆蘆不在乎,為了四季她付出生命都願意,何況是錢。她最看重錢,也最不把錢當回事。就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這顆小小的夢想會萌芽,會成長為參天大樹。四季在接下來的幾年裏,風雨無阻的堅持去上鋼琴課,可以堅持六個小時不吃不喝的練琴。

鬆蘆都曾經懷疑,她是真的喜歡彈琴,還是懂得自己其實也肩負著媽媽的期望。四季從小就是一個不聲不響的孩子,話很少,可以自己低著頭玩上一整天。而且特別聽話,鬆蘆的任何要求。

無論是今天去哪玩,碗裏的飯必須吃完,到點了必須要睡覺等等大事小事,她從來沒有過任何反抗,總是默默的完成。從最開始四季的小手牽著鬆蘆的大手,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麵去上鋼琴課,到後來倆人互相挽著對方的胳膊,一路上彼此談心,四季已經實現了母女倆共同的夢想。

家裏鋼琴旁邊的那把黑色折疊椅,是鬆蘆專屬的,每天晚上隻要四季坐上她的鋼琴凳,鬆蘆就會拉出這把折疊椅,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著四季彈琴。

從她柔柔的小手按著DO,RE,MI,費力的跨越一個八度,到纖細修長的手指,在琴鍵上行雲流水般的上下翻飛,鬆蘆的臉上已經悄然爬上了皺紋,含笑的眼睛裏泛著淚花。

音樂的種子也如鬆蘆所願,在四季的身體裏生了紮實的根,發了茁壯的芽,開出了繁茂的枝葉,結出了甜美的果實。她尤其喜歡巴赫的作品,樂譜裏那種邏輯嚴謹的結構安排,讓她體會到了一種嚴肅的,近乎神聖的美感。

每一個音符,每一段旋律,一個升降的記號,一個休止符,都是他穿越百年的時空,在跟自己對話。當她彈起巴赫的曲子時,音符的流動仿佛同時攪動起慈恩寺的鍾聲,僧人們誦經的聲音,風吹白山上黃櫨葉子的沙沙聲,它們混雜在一起,在告訴自己神真實的存在。

鋼琴的表達力似乎能填補她的缺陷,它可以溫柔如海浪輕輕拍打沙灘,也可以狂暴如排山倒海的巨浪,可以準確的描述出自己內心最隱秘的感知。鋼琴是自己已經完全封閉的心,與遙遠外界之間唯一的通道。

在指尖撞擊琴鍵的瞬間,她的憤怒會被釋放,焦慮會被平複,快樂會被分享,安靜會被聆聽。家裏哪怕又小又破,哪怕世界上隻有她一個人,所有一切都傾塌,隻要有鋼琴在,她也不會難過和孤獨。

四季跟鋼琴告別的那天,來的非常突然,以一種她做夢都想不到的方式。一天她剛放學回家,就看到媽媽站在門口迎著她,應該是已經等待她多時了。

看見她回來了,媽媽立刻走過來摟著她的胳膊,笑著說“沒事兒,沒事兒,媽媽再給你買一台啊”,說完就死死的盯著她的眼睛。

四季有點懵,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是下意識感覺到肯定是出了大事,看客廳並沒有什麼異樣,就趕緊往自己的房間走,媽媽緊跟在她身後。當推開自己房間的門,眼前的一切讓她頭皮發麻,不禁打了個冷戰。

鋼琴蓋已經裂成兩半,露出了裏麵乳白色的木質琴縋,琴身上到處是深深淺淺的傷痕,看上去是用斧頭砍的。黑色和白色的琴鍵滿地都是,還有的表皮已經剝落,隻剩下光禿禿的木塊。

她衝上去用手撫摸著已經東倒西歪的琴蓋,想拚了命的嚎啕大哭,把一肚子的委屈和憤怒宣泄出來,但下意識用手捂住了嘴,隻是發出一聲“啊!”,淚水啪啪啪的落在鋼琴上。那一刻,她的心也跟著一起碎了。

她知道這一定是爸爸幹的,因為昨晚上他又跟媽媽吵架了。可為什麼會是鋼琴,明明可以是除了鋼琴的任何東西,電視,飯桌,家裏的一切,隨便什麼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