鬆蘆來找她的那天,其實不是荔枝第一次看到鬆蘆。之前在耀濱家,還是在那個小房子的時候,他給自己看了鬆蘆的照片。之前她要求了耀濱好多次,可是他一直推說鬆蘆不好看,沒她好看,看了也白看。
最後實在拗不過荔枝,隻好從抽屜的最裏麵拎出一張照片。那是在一盆盛開的君子蘭跟前,紫色的蘭花開的正盛,鬆蘆用雙手托著下巴,烏黑的頭發短到耳際,燙成波浪大卷,麵色光滑白皙,嘴唇紅潤,目視前方,有些害羞,有些期待,眼睛裏含著溫柔的流光。
荔枝久久的盯著這張照片,目光無法移開,被這個女人的單純和柔美吸引,暗暗的在心裏做著比較,但是明顯已經知曉輸贏。
耀濱斜著瞄了眼照片,跟她說這是鬆蘆剛知道自己懷孕那會兒照的。荔枝始終無法忘記這張臉,和那雙眼睛,在清澈的目光下一切都被點亮,讓她無處逃遁。她曾經覺得自己是個勝利者,而現在覺得自己是個加害者。
她知道自己對不起眼前這個像水一樣的女人,隻敢在照片裏看她,而永遠不敢跟她麵對麵。
作為家裏唯一的女孩,父親去世的早,從小到大母親和哥哥對她嗬護寵溺,從來沒有讓她受到過一點點委屈,沒說過一句,打過一下。
她是個驕傲的小公主,隻要自己喜歡的就一定要擁有。從來沒有考慮過照片裏這個女人的感受,那在她思考範圍以外。
在看到這幅照片之前,她隻是想著自己的快樂,從沒有想到過這種可有可無的快樂,是建立在同樣一個城市裏不足30公裏以外的,另一個女人生不如死的命運上。
另一個女人是抽象的,正像耀濱的婚姻。但是如今她真切的看到了這個受害者,雖然隻是照片,也足夠讓她產生了一種負罪感。
但是這種負罪感在上次鬆蘆找到了工廠裏的時候,煙消雲散了。現在荔枝恨不得這個女人去死,自己脫光了衣服躺在她的床上,跟她的丈夫睡覺,都是她罪有應得。
而同時,荔枝也開始害怕這個女人,她不是自己想象的那麼怯懦,不是照片裏那麼柔弱,她身上有無比堅強的一部分,而且正在向自己撞過來。
荔枝自己知道,與憤怒相比,恐懼才是那個折磨她的魔鬼,她隱隱的感覺可能接下來的日子不好過了。
在鬆蘆開口說話前,荔枝緊張到胃絞痛,甚至開始打起嗝來,咽了一口口水差點把自己給嗆死,心蹦蹦的跳的厲害,臉漲的通紅。
她在慌亂中抬頭看了眼鬆蘆,嚇了一大跳,眼前的這個女人跟照片裏完全是兩個人,太瘦了,簡直是皮包骨頭,臉頰深陷,膚色蠟黃,額頭上是腫的,戴了一頂米白色的編織草帽。亞麻紫色的襯衫,灰色棉布褲子,肉色襪子白色塑料涼鞋,帶著一副墨鏡,這些衣服好像都掛在一具骷髏架子上。
她甚至有點忍不住想問她,你過的好嗎,一切都好嗎。當然她沒有張口,因為知道這肯定是一場興師問罪,她被嚇壞了,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後悔為什麼剛才在電話裏同意與鬆蘆見麵。
她盤算著想怎麼逃走,去找耀濱,去找哥哥,但是腳卻像被釘在了地上,怎麼都拔不起來。雖然耀濱之前跟她保證過,已經把鬆蘆製的服服帖帖的,替她出氣了,但是從來沒事先跟她說過鬆蘆會來找她。
正在她腦子裏亂成一團的時候,倒是鬆蘆拿下墨鏡,先說話了,
“荔枝,我來跟你道歉,耀濱都跟我解釋過了,是我誤會你們了”。
鬆蘆直視著荔枝,那雙望向荔枝的眼睛,已經不再是流光溢彩,相反眼皮腫腫的大麵積都是黑色,眼珠暗淡無光,甚至無法折射出對麵的人,但是鬆蘆微笑著,荔枝能從她的眼神裏感受到一種真正的誠懇。
但是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過了幾秒鍾才緩過來神兒來。這時鬆蘆從包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深紅色磨砂皮質地的,手摸上去相當舒服,上麵用英文寫著“silk scarf”,下麵中文寫著“正宗杭州絲綢絲巾”。
荔枝的緊張緩解了很多,同時內心湧起了一陣內疚,但是畢竟又有點委屈,一時間很多種情緒混雜糾纏在一起,哪一個都表達不出來,隻能彙聚成幾滴眼淚,趕緊用手抹了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