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寶芝注意到她目光偶爾會往果盤旁邊的糖果盒掃一眼,從裏麵挑了一塊一看就好吃的大白兔奶糖遞過去,“菁菁,要吃糖嗎?”
菁菁忐忑地看了好一會林寶芝,看她麵上是始終如一的溫和表情,才小心地接過來,說:“謝謝林姐姐。”
她把糖紙撕開,用舌尖輕輕地舔起來,吃得萬分珍惜,看起來似乎是很久都沒有吃過糖。
俞洲平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陸昭的男人原本是交通局的小科員,但這兩年升為了副主任,按理說家境不會差到連顆糖都吃不起,何況,菁菁還是唯一的孩子,就算短大人也不該短孩子,裏頭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和陸家關係不生分,很直接地問出來:“陸姐,你家裏是不是沒怎麼買零嘴?”
陸昭尷尬地低著頭,小聲道:“家裏婆婆生病,我又沒有上班,公公也退休了,你姐夫一個人上班,工資有些周轉不開。”
“你公公有退休金,不比工資低太多。”俞洲平犀利地道,“你婆婆在你嫁過去之前,就是常年生病的狀態,那時姐夫工資遠不如現在高,都周轉得開,怎麼現在反倒不如從前了?而且結婚前,陸叔和陸姨沒要彩禮,都添在你的嫁妝裏了。”
相當於趙家娶陸昭沒花什麼錢,反倒得了豐厚的補貼。
陸昭訥訥地不知如何反駁。
林寶芝暗中歎了口氣,陸昭和菁菁兩人都很瘦,臉色泛黃,顯然營養沒跟上。
陸母不知何時從廚房回來了,她剛才就發現了,這次回家女兒和外孫都消瘦了老多,問就說是最近感冒了一場,食欲不振造成的。她沒想太多,吩咐家裏的阿姨臨時去買了鯽魚回來,打算煲鯽魚豆腐湯給她們滋補一下。
果盤和糖果盒她擺出來半天,菁菁也不吃,都是自家人,她也就沒有特意招呼,隻以為她是吃膩了不想吃。
敢情不是不想吃,而是膽小不敢吃?
那麼瘦,也不是生病,而是生生餓瘦的?
她板起臉,嚴厲地問陸昭:“你同媽實話實說,趙京是不是沒給你錢買菜?你的嫁妝是不是全填進去了?菁菁為什麼養得這麼膽小?”
陸昭不是會撒謊的人,剛才編個理由糊弄陸母已經用了她十成十的心力了,她緊緊地抿著唇,好半會,開口道:“媽,趙京最近想升主任,人情走得多,家裏確實有點困難,他說等他升上主任就好了。”
“我的嫁妝在兩年前給趙京升副主任用去了,那是必須花的人情費用,他也沒辦法,媽,你別怪他。”
“我婆婆說女孩子不能養得太膽大粗魯,菁菁這樣正好。”
陸母被氣得一口老血梗在心頭,顫抖著嘴唇半天說不出話,俞洲平趕緊給她倒了杯熱水。
喝了水,陸母心頭順了一點,抬眸看著女兒一副沒主見又膽怯的樣子,她苦笑道:“誰跟你說升職一定要走人情的?你弟弟你爸的職位難道是走人情上去的?人情走多了等於賄賂,這個簡單的道理,你都不懂嗎?”
目光轉向快被毀了的外孫女,心疼道:“菁菁來了外婆家,連顆糖都不敢吃,你真的覺得好嗎?”又忍不住諷刺,“你婆婆是不是想把她養成連多吃一口飯,都要爭取她同意才罷休?”
她隻是諷刺,沒料到菁菁突然結結巴巴地回答:“我……吃飯確實要爭取奶奶的同意,媽……媽媽也是。”
陸母再次被氣到渾身顫抖發麻,不是俞洲平及時扶一把,她都要跌倒,聲音幹啞得厲害:“陸昭啊陸昭,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軍人的女兒?你的骨氣去哪裏了?”
她怎麼不知道她養出來的女兒是這樣卑微窩囊的?
俞洲平扶她去沙發坐下,安撫道:“陸姨,你別氣,這不該怪陸姐,她應該是被趙家人長期洗腦,洗成這樣的。”
“軍人的女兒”幾個字讓陸昭醍醐灌頂一般,難堪得滿臉漲紅,頭垂到了膝蓋去。她其實不是全然沒感覺自己不該這樣的,但是每次她想反抗時,趙京就對她說喜歡她順從溫柔的模樣,說她那樣子很有女人味,讓他很著迷很眷戀。
她婆婆則在她耳邊天天鼓吹女人應該三從四德,說隻有這樣,家庭才會和諧美滿,男人才會戀家不變心,又舉例誰誰誰家的媳婦也是這樣的。
至於她不願意回娘家,則是趙京說陸家看不起他,她回娘家,讓他很難受,懷疑她也看不起他。
一邊言之鑿鑿地和她說走人情的普遍性和重要性,一邊叮囑她不能往外說。
哭窮,哭工作辛苦,她憐憫他,把嫁妝全給了出去。
生活費越來越少,買菜緊巴巴,她婆婆就說她和女兒身體壯,又整天閑著,沒必要吃太多太好的。而他們自己又是老又是病又是要出門工作,要補補,於是經常加餐。久而久之,她和女兒就這麼瘦了。
可能是為了撐門麵,沒給錢買菜,倒是給錢買衣服了。
怕陸家懷疑,於是每年讓她們回家一兩趟,還特意叮囑了婆家的事回娘家少說,不然兩邊不討喜。
還有許多許多,陸昭痛苦得不願意回憶,眼淚控製不住地往外流,她把陸父和陸敘的顏麵一概丟了個光光,早已不配當軍人的女兒軍人的姐姐了。
菁菁看陸昭哭,她也跟著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好似要把她還尚未理解的委屈全哭出去。
林寶芝見陸昭自己哭顧不上菁菁,把她抱到膝蓋上,輕柔地給她拍背順氣。
過了一會,陸母的氣勁過去,她斬釘截鐵道:“陸昭,你必須和趙京離婚,以後菁菁就是我們陸家的孩子。”
陸昭擦了擦眼淚:“可是我和趙京的夫妻情分還在,他很愛我的,隻是方式用錯了,我回去讓他改了就好。”
陸母嘴裏嚐到腥甜,一口血真真切切地噴了出來。
俞洲平不敢讓她再和陸昭待在一起,要扶她回房休息,陸母搖頭拒絕了。
她失望地看向中毒很深的女兒,問:“你跟我說說他哪裏愛你?”
“我隻生了菁菁,但他不嫌我生得少,也不嫌我生的不是兒子。”陸昭沒有意識到,她的思維方式還深受洗腦的影響,臉上竟又流露出一絲甜蜜,“他在外也沒有找別的女人;他時不時就會說軟話哄我;他娶我是因為我,而不是因為我是陸家的女兒,他從不強求陸家的幫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