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月不明星也稀。
稀稀落落的鞭炮聲響起,代表這一年徹底地結束了,強撐著眼睛守到最後的人吹滅油燈,脫衣脫鞋上炕,村子裏徹底地寂靜下來。
林文俊始終睜著眼睛,他今晚沒有在正屋睡,而是回了西廂房。灶肚裏的柴火早燒沒了,炕冷冰冰的,他身體也冷冰冰的,眼前黑魆魆的,他卻感覺看到那天滿屋的血液,看到他娘拿菜刀割向喉嚨。
他好害怕,眼睛一閉都不敢閉,好怕閉上眼睛,下一秒鍾黃翠花也會拉著他一起下地獄。
林寶芝問他恨她嗎,他那時是真心不恨的,但這會卻恨極了,恨不得她死。他因她家破人亡,腿也殘了,餘生不知要怎麼過。她卻一點責任不想負,拍拍屁股就要去京都享福,哪有這麼便宜的道理?
傍晚時林家來了個老乞丐,乞丐找到他,說他是以前知青點裴真真裴知青的父親,他女兒是俞洲平的初戀,之所以被人販子拐賣,是因為林寶芝這個人麵獸心的出賣了她,林寶芝為了搶俞洲平,把她賣給了人販子。
他四處輾轉,找到了人販子,從他們口中打聽出的消息,千真萬確。
說他去遲了一步,他女兒逃跑時不慎跌落山崖摔死了,他要替女兒報仇,他要殺了林寶芝。
說他知道他的腿也是林寶芝害的,不僅如此,林寶芝當初賣他女兒時也順便賣了他親姐姐林淑慧,林淑慧雖然被救了回來,但因遭受過非人的對待,性情變得自私自利,不管父母也不管他,導致他父母出事。
林寶芝確確實實是他家破人亡的罪魁禍首,他們有共同的仇人,問他要不要加入他的報仇計劃?
他當時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林寶芝害了他一家,卻半點不想負責,他要她償命,很公平不是?
林文俊從炕上緩緩地爬了起來,把一盒火柴、一塊浸過煤油的布揣進兜裏,拿了條扁擔當拐杖,走出了林家。
走了幾步,他碰到了下午那個乞丐,乞丐看他走路辛苦,好心地過來扶著他。
村裏有民兵巡邏,民兵巡邏的路線簡單重複,林文俊指點著乞丐怎麼避開。乞丐感激不已,幾句話繞到了他的傷腿上,與他同仇敵愾了一會,很自然地問起了他進山的事。林文俊全盤托出,說林寶芝不止是帶著三個人進山,而是帶著許多人進山,懷疑林寶芝在幹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隻是他沒有證據,無法告發她。
乞丐把信息暗暗地記下,告訴林文俊自己家有薄產,就裴真真一個女兒,現在女兒沒了,他留著錢也沒什麼用,等事情了了,他可以送他去大醫院做手術治腿,如果他願意,還可以認他為義子。
天上掉下來的大餡餅,林文俊沒懷疑,反而欣喜若狂,“大叔,你說的是真的?”
“當然。”乞丐信誓旦旦地說,“隻要你能幫我報了我女兒的仇。”
沒一會,兩人來到了林寶芝家,林文俊熟門熟路地帶乞丐走到林寶芝家的柴房窗戶,撬開了一個口子,從口袋裏掏出火柴和沾了柴油的布。
打火的時候,他猶豫了幾秒鍾,乞丐用溫和慈愛的目光看著他,沒有催促。
殺了林寶芝,他便能去治腿,還能認乞丐當義父,擁有大筆的錢,林文俊很快堅定決心,抿緊唇點燃了布,然後從撬開的口子裏對準了柴垛丟過去。
乞丐和藹地笑道:“我在門口守著,不讓他們出來,麻煩你幫我去拖延一下民兵,不需要太久,等火燒大就可以了。”
林文俊點點頭,走了幾步,他忽然又回頭,乞丐還在看他,保證道:“明天我會再來找你的。”
得了承諾,林文俊沒有再遲疑,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乞丐無聲地笑了一下,輕輕地學了一聲狗叫,隨即四麵八方湧出了好些個穿黑衣服的人。他們迅速聚集到林寶芝門口,準備甕中捉鱉。
“讓他們看看鱉是誰。”更遠處的羅柏揚起手猛地揮下去,“生死不論,決不能放走一個人。”
要問羅柏為什麼出現在這裏?當然是因為聽韓澤那個戰友告知林寶芝被盯上了,他們三人可能保護不過來。消息一往上遞,他立馬接到了帶一隊人過來暗中保護林寶芝的命令。
羅柏摸了一下日漸後移的發際線,又要操心山裏的事,又要保護林寶芝,辛苦啊,辛苦得他頭發撲簌簌地掉,麵容眼看也老了幾歲,但這都是功績,往上升的功績,所以,這辛苦盡管來得凶猛一點,他抱怨一聲他就把自己名字倒著念。
天幹物燥,按理說一點火星就能引起火災,林文俊丟了一塊油布,火勢該起得迅猛才是,可乞丐等了一會,卻隻等來了嗆人的濃煙,他心道不妙,“快走,我們中了埋伏。”
話音未落,槍聲撕破了黑夜,撕破了小村莊的寧靜,許多人從睡夢中驚醒,連衣服都來不及披,就慌亂地跑出了屋子。
怎麼會有槍聲,土匪進村了?
剛打好腹稿準備忽悠民兵的林文俊頓住腳步,想到了什麼,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得幹幹淨淨,他不敢再往前走,飛快地掉頭回家,麵前卻忽然攔了兩個高大肅穆的人影。
這一夜注定很多人夜不能寐,林文俊和土匪合夥要殺了林寶芝的消息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遍清水村每一個角落。
人們也不睡覺了,幹脆詩性了一把,秉燭夜談。
林寶芝家煤油燈重新點起,聚集了林家人、李隊長、林氏族長和羅柏等幾個軍人。
林文俊被五花大綁地丟在了地上,他哭得淚眼婆娑:“小姑,我錯了,我是被乞丐唆使的,我不知道他是歹徒,他說他是以前知青點裴知青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