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鬥犬追擊 01 道義無雙(1 / 3)

官府圍剿清風山大敗後的一個月,高郵城與以前相比並無不同,太陽照常的升起,人們也照常的為一頓飯奔波,城外鼎鼎大名的山賊寨子清風寨並不給窮人增加一絲快樂,也不會給他們一點恐怖。

這是官府的事,和自己肚子沒有關係。

相反天亮之後的街頭比以前更熱鬧了不少,四處可見老鼠一樣瞪著兩隻恐怖的眼珠子四處亂跑的人,他們往往衣不蔽體,後麵追著差役或者官兵。

因為天氣冷了下來,街角凍死的乞丐屍體越來越多,官府怕城裏流行瘟疫,就派官兵四處驅趕無家可歸的人去城外,死就去死在城外好了。

然而城外更不容易找到吃的,所以乞丐、流民就和官府展開了一場老鼠與貓的追逐,寧死也要死在城裏。

隨著太陽的升起,高郵城在“老鼠”和“貓”的追逐中開始了新的一天,店鋪陸陸續續的開門了,街上行人也多了起來,住戶們往街頭丟著垃圾和昨日的黃白之物,它們往往順著地勢流到街心,清晨冷的時候還好說,溫度一升高,各條巷子街道上就爆開一陣臭味,新鮮的臭味,代表著一座城市上午的獨特氣味。

此刻兩個轎夫肩扛著繩轎子一前一後行過低矮醜陋的窄巷,這種繩轎說是轎子,倒不如說是個筐比較貼切。

不過就是兩條竹竿中間,用繩子結了個網子,客人的屁股就嵌在裏麵,隨著竹竿的搖搖晃晃穿街過市。

這個繩轎看起來客人有急事,兩個轎夫滿頭是汗的跑在坑坑窪窪的巷子裏,貼著牆壁疾行閃開街心亮晶晶的屎尿,不時急停或者大吼大叫避開兩邊開門倒出來的黃白之物和垃圾,這讓轎子中間的那個客人前俯後仰、左搖右擺,晃得簡直如同叢林裏跳躍的猴子。

每次轎子晃動,那年輕的客人不止搖弋卻還叫疼,往往一手握住竹竿,一手虛握住自己的大腿,那裏包紮著傷布,好像還有傷。

這年輕的客人正是張士德,從清風寨一路逃回高郵,讓他箭傷嚴重了不少,今天他在家裏養那快好利索的箭傷,突然聽說了蕭府出了大事,趕緊找了個轎子往蕭府急急趕去。

蕭府足足占了一條街,又長又寬的街,所以張士德趕來的時候一覽無餘:偏院的門口果然擠著一大堆人,都是年輕人,他們背著包袱,胳膊下夾著被褥,人人臉上都垂頭喪氣,有幾個人甚至坐在路邊捂著臉在哭。

“這?!”張士德吃驚的看著眼前的景象,讓轎夫在門口停下轎子,自己仰著一條腿,一跳一跳的朝前彈去。

“張三爺來了啊!”不知道誰叫了聲,圍著院門的那群人呼啦一聲跑了過來圍住了張士德,有人攙扶,有人弓腰,不知多少隻手觸摸著他的衣服,彷佛在膜拜下凡的神佛。

“張三爺,您趕緊和少爺說說啊,不能這樣啊…….”有人哭著對他叫道。

“張三爺,少爺是糊塗了啊,他怎麼能這樣讓我們說走就走?!”

“張三爺,少爺最信任您,您可得替我們說情啊,我全家老小給您跪下了……”說著,真有一個人擋在張士德路上,納頭就磕。

他感染了很多人,就見人群好像樹枝上的麻雀群看到地上的食物,烏拉拉一片就低了下去,那是不知多少人對著張士德跪拜下去。

“別這樣,等我見到少爺再說。”張士德倉皇的擺著手,製止在蕭府門口發生的這一幕。

說完,他看了看蕭府獅子大口一樣的朱紅大門,停了腳步,扭頭對著四麵的人叫道:“新軍是少爺的心血,他肯定是想差了,我一定勸說他切勿這樣做!”

原來,今天正在床上的張士德聽到的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卻是:蕭翰少爺正在解散他的新軍!大部分士兵就地滾蛋!

張士德玩命從敗軍之戰中救出身陷其中的蕭翰,乃是蕭府大大嘉獎的忠勇之輩,蕭翰自然也視他如兄弟,本來蕭翰要做的事他當可知曉,之所以說是晴天霹靂,乃是張士德確實不知道這個事。

這是因為他、蕭翰、王五六三人一路忍饑挨餓、不停打散要洗劫他們的百姓和友軍,曆經重重風險回到高郵的時候,本就受傷的張士德立刻倒下了,直接就被張士誠接回家休養到現在。

而蕭翰隻來看過他幾次,據說蕭翰經此慘敗,變得沉默寡言,一個人把自己鎖在屋裏,別說下人或者新軍士兵,就連他叔叔和堂哥都很難見他一麵。

對此,張士德自然是了解的,廢了那麼大的心血,好不容易拉起一隻大軍,但是連報殺父之仇都做不到,直接被人打得滿地找牙,連還手之力都沒有,論誰誰不痛苦悲傷呢?

隻是沒想到,蕭翰重新問事之後的第一件事居然是解散自己的軍隊!

“少爺肯定是太喪氣了!”一路上張士德咬牙想著,滿心悲哀,替蕭翰傷心:“不能認輸啊,要徐圖報仇啊。”

張士德絕對不想蕭翰解散軍隊,一是他視蕭翰為主為兄弟,兄弟沮喪不能雄起,怎麼不讓他難過;

二是,他們張家現在和蕭府關係一體,若是蕭府拿不回北麵控製權,那就是在鹽道上的半壁江山淪陷於艾菩薩之手,那他們張家弟兄手下一大票兄弟怎麼販鹽為生?還不得餓死了?

“小七,麻煩你給我通報一下內府吧,我想求見少爺。”在偏院裏的大廳裏,張士德接過茶卻沒有喝,他怔怔的看著空蕩蕩的校場,靜默了好久才對一個下人說道。

“三爺,少爺誰都不見的,您不會不知道吧?”那下人麵有難色,不過口氣卻十分恭敬。

張士德冒死救出少爺,還挨了一箭,差點就死在清風寨了,這事高郵無人不知,這個年輕人就是少爺的心腹愛將,所以雖然他一個月沒來過蕭府,但蕭府上下對他的恭敬卻比他出征前高了百倍,因為是張家小三,都稱他為“三爺”。

“你去試試怎麼樣?”張士德來了不見到少爺怎麼能走。

“好,我去試試。”張士德麵子實在太大,那下人想了一會,立刻跑了出去,朝內府通報。

過了一會,門外咄咄的靴子響起,有人走了進來,說道:“九六來了啊?”

聞聽這個聲音,張士德一愣,扭頭一看,趕忙站了起來行禮:來人竟然是蕭翰的堂哥、蕭府的公子蕭滿堂。

“坐!坐!坐!看你腿還沒好呢,快坐,九六。”蕭滿堂對張士德也很客氣,甚至親手扶著他讓他坐在客座上。

“你來是為了三弟解散新軍的事吧?看你腿還沒好利索就跑過來了。”蕭滿堂笑著問道。

“公子明鑒!”張士德趕緊低頭致意道:“我覺的這個新軍怎麼能解散呢?當年花了多少心血才建立起來,要是這樣解散了太可惜了!現在不過是一次小敗,不僅不能解散,三少爺應該振奮精神,擴招士兵,刻苦練兵,定可消滅清風寨。”

蕭滿堂歎了口氣,說道:“我和我爹也是這麼勸三弟,但是他心意已決。”

“我去見少爺!”張士德叫道:“我要說服他!不靠自己的兵,難道靠官兵?蕭府離不開這隻軍隊啊。”

“唉,我知道軍隊對我們家非常重要,但是三弟說的有道理,養這種破爛兵有用嗎?欺負欺負賤民還可以,遇到狠的就變老鼠了……”蕭滿堂解釋道。

“什麼?”張士德一愣,心裏才明白:原來蕭翰是覺的這批士兵太爛了,雖然他張士德也看不起以地痞流氓破落戶為主的士兵,但是他覺的還有機會。

“公子,清風山上次失敗,是韃靼騎兵偵察不行,中了山賊的陷阱,他們敗退,又造成了其後的步兵和弓箭手潰敗。”張士德解釋道:“讓公子見笑了,我這段時間也讓人給我解釋了不少兵書,我覺的,所謂良將,就是練兵、打仗,隻要將領勇猛,士兵都是可用的。我們這次失敗大約就是大意了,要是我們步兵可以跟上去,不至於慘敗成這樣。”

蕭滿堂再次歎了口氣,指著張士德說道:“人家韃靼騎兵都不行!我們怎麼能行?這次被死傷一半的探馬赤軍騎兵是整個揚州府地界最能打的精銳了!我們花了很多錢打通關節,才讓大人們派他們出戰,一次就死傷成這樣。現在大人們晚上都睡不好,隻能蒙蒙皇帝,把大敗吹噓成大勝,很多大人對我們蕭家是又氣又恨,嫌我們給他們套子下!因為宰相脫脫那邊的人已經上奏章說我們是欺蒙聖上了,說我們腐敗無能,順帶著國丈孛羅也對我們很生氣!我們怎麼辦呢?”

“難道任由清風寨橫行了?那蕭景逸大人的仇怎麼辦?那北麵的鹽道怎麼辦?”張士德聽得目瞪口呆。

“唉,隻能慢慢來。反正這次失敗之後,估計官府絕對不會再派兵對付清風寨了。”蕭滿堂眼裏又氣又無奈:“要是官府不派兵,單靠我們蕭府養的高郵新軍,那簡直是天方夜譚!那群家夥都是吃喝拐騙的好手,就是來騙我們蕭家的銀錢的,打仗靠他們?所以三弟說的也有道理:這群混蛋,光吃飯不幹活,根本毫無用處,養著他們幹嘛?還不如解散掉!這還省了一筆天大的花銷。”

“這…這…這…清風寨不管了?”張士德聽得也是沮喪至極,結結巴巴的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好,隻覺得渾身的氣力都被抽走了。

“三弟最近給河南的王保保大人書信來往不斷,三弟好像打算靠擴廓大人那邊,希望他能成功。”蕭滿堂解釋道。

“河南的擴廓大人?那遠水解不了近渴吧,開封那邊也管不到我們這裏啊。”張士德知道擴廓帖木兒(王保保)在高郵逗留的時候,遇到了紅巾軍的第一猛將常遇春,手下高手死傷殆盡,出了這事後,他自己立刻啟程回河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