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黑水河駛進更大的河道,往前不知劃了多久,一直到後半夜,坐在船頭的齊猴子拽起船槳對著船頭扇了扇,徒勞的想撥開包裹著船的冰冷水汽和夜風,但不管怎麼樣,前麵不遠水麵露出叢林一般黑黝黝的身影,江上沒有樹林,那隻能是幾艘停在岸邊的大船。
“也許就是他們了。”齊猴子對著身後幾個人說道,隻有一分的興奮,剩下的九分全是疲勞的慵懶。
小船靜靜的朝片“叢林”劃了過去,果然是六條平底大船沉錨在岸邊紮著堆,動也不動,就像一群碩大的鱷魚。
離船隊還有三丈距離的時候,最外邊一艘大船上有人亮起了火炬照著他們,夜風裏傳來緊張和敵意的叫喊:“是誰?幹什麼的?”
“是我們!我們回來了。”齊猴子有氣無力的回應道。
船隊上麵的人趕緊七手八腳的把他們接到大船上,幾個凍得臉色發青的頭目二話不說就下到船艙裏換衣服,一會功夫,艾家的管家就急吼吼的跳船過來了,一邊係著自己袍子裏的腰帶,一邊問:“怎麼樣?怎麼樣?”
“蕭翰他們就在黑水鎮。”謝家虎懶洋洋的脫著褲子說道,他那褲子在小船上已經被完全打濕了。
“啊?那要不要你們立刻跟進去?趕得上嗎?你看這兩天江上風小船跑不快……”管家焦急的叫道。
“放心吧,我們已經和他們幹了一仗了!”齊猴子坐在船艙裏,把身上那件血跡斑斑的褂子扔在地板上,裹上了袍子他喝了一口手下送來的熱酒暖身,霸氣十足的說道:“除了蕭翰外全部殺光!隻是殺蕭翰之前,張士誠帶了一船人攪了場子,我們不得不撤回。”
“蕭翰兩條大船已經被我們鑿沉了,黑水鎮是個小村子,沒有大船,隻有舢板,他們寸步難行!船隊現在殺入黑水河即可,咱們清風寨有二十個打手,對方隻有十人不到!保蕭翰的人頭手到擒來。”三狗謝家侯坐在床上,把腳放在熱水裏好像不經意的說道。
管家目瞪口呆站在那裏好一會才豎起大拇指,笑道:“清風寨真叫一個厲害!艾老爺押你們贏真是賭對了!”
謝家虎不理管家的恭維和驚喜,他脫了衣服,翻身進了被窩,扭頭便睡,喃喃道:“我們累死了。”
齊猴子也困得睜不開眼了:廝殺了一晚上、劃船劃了一晚上,謝家侯的身體比他還強壯,都撐不住,他更是累,鼻子裏嗯嗯兩聲也上床睡了。
三狗看著驚喜交加卻不動腳的管家,疑惑的問道:“管家,你可以去讓船隊拔錨起航了。”
“這事得讓公子點頭啊。”管家笑道。
“你去給少爺說啊!”三狗一瞪眼睛。
管家麵有難色,手指指著上麵的船艙木板說道:“現在離天亮還有一個時辰呢,黑天半夜的,貿然航行有危險。畢竟,這次行動最重要的事不是要蕭翰的腦袋,而是保證我們家公子的安全。再說現在他正睡著呢,天一亮,我就去叫他!”
“隨便你們了!”三狗打了個哈欠,把擦腳的毛巾扔在地板上,往身後一躺,拉過被子,竟然和衣就睡了。
管家看三個豪傑在船艙裏躺了個橫七豎八,情況還沒說完竟然就不理他睡了,要是一天前他肯定暴跳如雷:你媽的,幾個山賊,在我這種管家大人麵前橫什麼?
但是此刻他卻不敢了:這明明是幾個殺人狂啊!區區兩條船出去,僅僅五個戰士,一夜之後回返,竟然宰了除蕭翰之外的所有手下!
要是平常,管家肯定會懷疑他們謊報軍情,然而今夜看他們血跡斑斑的衣服、臉上那種不屑一顧的表情,多疑的管家竟然一下子就信了他們說的是真話。
這些強人到底是吃什麼長大的?
管家又興奮又有點害怕,就如同自己豢養的豹子突然銜回來一堆野獸屍體一般,既對這豹子的厲害表示欣喜,又對這嗜血獸性感到不寒而栗。
這種時候,就算去拍拍那豹子的頭,像以前做過無數次的那樣,怕是手都要發抖。
所以管家看三個家夥不理他睡了,竟然也沒敢叫醒他們,自己跑出底艙,到了甲板,詢問了船夫和跟去的兩個嘍囉,終於知道了所有細節,狂喜的竟然在甲板上跳了起來。
要是明天追殺了蕭翰,蕭家的軍官就被宰掉了,蕭家完全蹦躂不起來了,高郵鹽業就全是艾老爺的囊中之物了。
“快快快,把水手都叫起來,讓夥夫做飯,今天提前吃早飯,天亮就出發!”管家也忘了早起的疲憊,他在幾條船之間跳來跳去,命令一個又一個下達,很快在淩晨的冰冷寒氣中,一支又一支火炬燃起驅散了最黑的黎明前黑暗,甲板上穿梭著水手整理著索具帆具,做飯的炊煙在船板上嫋嫋升起,整個船隊好像一條蘇醒的巨大鱷魚在蠢蠢欲動。
終於黑暗退去了,光亮來了,卻不是白晝般的亮光,而是一切都是藍的,暗藍色的河水,暗藍色的晨光,火炬啵啵的吐出最後一口白煙被一個接著一個的熄滅。
不僅有了光,還有了聲音,河岸遠處的樹林裏傳出了麻雀醒來後一片一片的聒噪,蘆葦蕩裏不時響起野鴨飛起的撲騰聲,然而這些隻能聽到,卻看不到。
因為起了大霧。
乳白色的霧氣好像從地底下湧出來的,突然包圍了船隊,一眼望去,四周隻有彌漫的霧氣,天地白茫茫一片,別說遠處野鴨飛起,隻有比鄰的船隻才可互相看到。
“這霧賊大,老爺,要不要等太陽出來霧氣消散再走?別撞上別的船。”船老大擔心船隻逆流回去黑水河口的話會撞上其他船隻,擔憂的詢問管家。
“你敲著鑼,弄出點聲響吧,反正這時辰這條河上的船隻也不多。”管家已經在甲板上站了一個時辰了,外衣都被霧氣打得濕乎乎的,就是為了這一刻啟程,不想多等。
一炷香後,艾福報在自己座船的客艙被叫醒,他推開錦繡的被褥,掙紮著睜開眼睛,看了看還黑著的房間,問道:“天還沒亮,你叫我幹嘛?”
“少爺,我們昨晚取得了大勝,現在需要馬上起航了。”管家小心的把被子重新蓋到艾福報胸口,怕他著涼。
“怎麼大勝了?”艾福報隨口問道,接著把身子縮回溫暖的被窩裏,喃喃道:“我要睡覺。”
“公子,公子,公子!”管家咬著牙堅忍不拔的叫著艾福報。
終於一頓飯的功夫後,管家匆匆的提著袍角從艾公子座船艙口跑了出來,他叫道:“公子有令,馬上拔錨起航,去黑水河!”
接著拉住甲板上一個仆役模樣的人說道:“趕緊給公子送早餐去。”
六條大船緩緩的掉頭,順著來路駛了回去,按照規則:船隊分成兩部分,載著清風寨二十名豪傑的兩條大船打頭,衝在最前麵;艾家的三條船圍住艾公子座船,作為第二梯隊,緊緊跟著前鋒前進。
船隊劈開濃濁的白霧,劈波斬浪的朝著黑水河殺氣騰騰的前進。
最前一條的尖刀船上,寬敞的船頭站著兩個人,一個是水手,不時的敲著手裏的鑼,在霧裏給其他可能出現的船示警,免得撞上;另一個則是個清風寨的嘍囉,他腰裏插著斧子,不時手搭涼棚盡力朝前看著,保證前方航路暢通,也避免船隻在浩蕩的霧裏錯過黑水河河口。
船隊悠悠的行駛了半個時辰,天空放亮變白,霧氣小了些,但依然是大霧,嘍囉早已經看累了,從站變成坐在船頭朝前掃視著,旁邊水手的鑼也敲得有氣無力起來。
就在這時,水手聽到了前麵水道迎麵而來:“嘩啦、嘩啦”和“撲!撲!撲!”的聲音。
前者是船隻水底碾壓過水麵的動靜,後者短平快而且節奏鮮明,那應該是槳片一次又一次的刺入水中。
“有條小船對著過來了?”水手皺了皺眉頭,手裏的鑼聲敲得更響了,嘴裏大叫:“大船過來!對麵的船,靠南走!靠南走!”
“有船來了?”旁邊的嘍囉趕緊站起來,伸長脖子朝霧氣裏看去。
果然一片長圓形的黑色東西直直朝他們的船衝了過來,乍看之下,好像是一隻巨大的江中老鱉把自己的甲殼露出水麵,朝他們遊了過來;細看之下,卻是一艘這個地區隨處可見的船戶水中為家的烏篷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