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父親還說什麼了?他還好嗎?”不知過了多久,蕭翰才從地上爬起來,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哽咽的問高瑞奇,手裏還緊緊攥著那本《勸學》。
趴在地上的高瑞奇渾身打了個激靈,愣了片刻才叫道:“蕭老爺托夢的時候道骨仙風,宛如神仙,他殺敵報國而死,忠烈之氣感天動地,想必已經登臨仙位了吧。隻是他老人家說放心不下少爺您,怕您荒廢了儒學學業,讓我來和您說一聲,另外,老人家說讓我念《勸學》給您聽。”
“起來!起來!”蕭翰流著淚一步踏前,把地上的高瑞奇拽了起來,把手裏的書遞到這個衣著寒酸的人手裏,叫道:“念吧!念吧!快念!”
高瑞奇用發抖的手接過自己那本皺皺巴巴的書,看都不敢看蕭翰,他在壓製著自己的情緒,這不是恐懼,而是一個乞丐挖出地上一甕金子的狂喜,他低著頭自己翻開第一頁,用顫抖的聲音朗讀了起來:
“君子曰:學不可以已。青,取之於藍,而青於藍;冰,水為之,而寒於水。木直中繩,輮以為輪,其曲中規。雖有槁曝,不複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繩則直,金就礪則利,君子博學而日參省乎己,則知明而行無過矣……”
很快這顫抖的聲音變成了刻意的抑揚頓挫的唱腔,在高瑞奇誇張的腔調之中,蕭翰坐在躺椅上,時而歎息,時而手捂麵目,完全沉浸在昔日父子同樂的回憶之中。
“少爺…少爺…還要繼續紋嗎?要不換個日子吧?”紋身師小心翼翼的問道,他就跪在躺椅下麵不敢動彈,看小少爺這副模樣,料想今日這主子大約沒心情在自己胸口上畫畫了,因此怯怯的問道。
蕭翰把手從淚痕交錯的臉上落下來,愣了一下,用手指掀開自己的外衣,看看裏麵那個滿是血跡的狼頭,慘笑了一聲,說道:“紋啊!繼續紋,我要牢牢記住今日父親托夢這情這景,你就把它紋進我胸膛好了。”
就這樣,蕭翰仰坐在躺椅上,下麵是紋身師在汗如雨下的在皮肉上運針如飛,後麵則是高瑞奇忘情的朗讀,一時間,蕭翰又是痛苦又是感傷,眼淚與鮮血齊飛。
“百發失一,不足謂善射;千裏蹞步不至,不足謂善禦;倫類不通,仁義不一,不足謂善學。學也者,固學一之也。一出焉,一入焉,塗巷之人也;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蹠也;…….”
高瑞奇從沒停止,讀完了,立刻從頭再來一遍。
不知道讀到第幾遍了,高瑞奇的嗓子有些嘶啞了,他讀得聲音太大,為了配合抑揚頓挫頭如鵝一般上下點著點到脖子都在酸痛,他眼角始終盯著躺椅上的少年。
他不想停,他來這裏是為了博取富貴的,但他不知道停止之後會怎麼辦?磕個頭原路出去蕭府?他寧可讀到喉嚨出血死在蕭翰腳下也不想離開這富貴窩一步!
然而他也不知道蕭翰讓他停止之後會發生什麼,要怎麼做才能博取這個小霸王的好感,對於一個儒生而言實在有點雞同鴨講,太難。
不過就在他讀到“其善者少,不善者多,桀紂盜蹠也”這句話的時候,蕭翰喉頭嗆了一聲,這個少爺把頭靠在靠背上,揚聲大哭,叫道:“父啊!我到底要怎麼做才好?伯伯哥哥不讚同我,連張士誠都不聽我的,我要靠誰才能報您的大仇呢?”
“張士誠??”高瑞奇眼珠子一瞪,左腳絆住了右腳,差點一個馬趴摔在地上。
他不理解此處。
張士誠他太熟悉了,小少爺要報仇剿匪他也熟知,然而兩者沒什麼關係。
張士誠那個賤民和這個小少爺報仇有什麼關係?
心思散亂,高瑞奇讀起來磕磕巴巴了,正在憂傷哭泣之中的蕭翰扭過了頭,質疑的看向身後的高瑞奇。
“少爺!小人讀完了。”高瑞奇一下趴在了地上,猶豫了一下說道:“小人剛剛聽少爺提起張士誠,恰好小人在官府行走之前就住在戲院那一帶,和張士誠是極其熟稔的,不知少爺對他有何煩心事,小人願替少爺排憂解難!”
“你和張士誠熟悉?”蕭翰愣了。
“熟啊!”高瑞奇猛地抬起頭,臉上布滿了發著紅光的興奮之色,他覺的自己第二次賭博又撿到了寶貝,他大叫著:“少爺,您可知道。張士誠原名張九四,這個‘士誠’的名字就是小人給他起的!”
“什麼?他名字都是你起的?”蕭翰吃了一驚。
“這是小人在戲院一帶薄有博學多才之名,所以很多賤民和江湖之士往往求著小人給他們起名,”高瑞奇咬著牙,把得意之色壓在胸口之中:“這其中就有張士誠,我們原本熟稔,不僅是他,他幾個弟弟的名字也都是我起的。在我讀書的閑暇之餘,我經常教導他們要忠君愛國,雖然是商賈下人,但不能失了大義大德,他們每每都俯首聽我訓斥。”
“大義啊,大義啊,唉……”蕭翰連聲長歎,最後一揮手說道:“他們不懂大義啊。”
“少爺可否給我說說怎麼回事?小人飽讀詩書,也許能給少爺個法子。”高瑞奇伏在地上略帶顫抖的說了這句話出來,他的心都因為緊張而在震顫,眼前蕭翰的這一切的需要幫助這正是他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