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北風緊。
不過五更天,外麵已經千樹萬樹掛晶披白,大地一片白茫茫,冷寂而純淨。
賀明玫便隨著那悠悠傳來的梆子聲早早醒來,看著糊了橘紅色茜紗紙的雕花木窗欞發了好一會兒呆。薄薄的紗紙映進來的光線比平常明亮了許多,屋子裏就淡淡蒙上了一層晶瑩的清輝,讓這個雪晨更顯清冷。
自從莫名其妙在這個莫名其妙的世界在這具莫名其妙的身軀裏醒來,已經二年了。似乎不過倏忽瞬間,她忽然從現代姑娘賀明明變成了這男尊女卑社會裏的圈養小姐一枚,賀府庶出七小姐賀明玫。
在那個不算太好也絕不太差的上一世,她刻苦學習,努力工作,好好做人,天天向上,活得健康又積極。她是得罪了哪路神靈呢?就這樣一個招呼一點過度都沒有的忽然在她生日的那天,一切都不同了呢?什麼都抓不住,什麼都來不及,甘或不甘,她就在這裏,再也回不去了。
這樣的清晨,很適合傷懷悲雪嗎?賀明明莫名就想起一句歌詞來:“你那裏下雪了嗎?麵對寂寞你怕不怕?”忽然就一陣淚意湧上來。
是的,寂寞。她已在盡力適應現在,可是,徹底埋葬過去的寂寞,卻在這樣一個不經意的清晨,又驟然來襲。
她咬著嘴唇,把頭埋進蓬鬆柔軟的大枕頭裏,默默放縱著情緒,任眼淚肆意,借此慶祝那世的生辰,或是祭奠那世的早逝。然後沒多久,賀明玫便吸吸鼻子,使勁眨眨眼睛,把尚餘的濕意吸了回去。馬上就要起床了,被人看到眼睛紅腫,誰知道又會生出什麼閑話閑事來。
“過去種種,已隨昨日死。”她再一次告誡自己。她不是賀明明,她是賀明玫,賀府的庶出七小姐,賀明玫。
做為庶出的小姐,她現在的生活,甚至她以後的命運,她身邊人的命運,都並不會如表麵那樣的平順和樂,都並沒有在她手中掌握。所以,她並沒有隨心所欲悲喜的權利。
何況,她也從來不是那種幽幽黯黯中讓自己眼淚成冰的人。
房門輕輕吱呀一聲,然後是掛著的厚厚的靚紅團花福字錦麵的厚棉門簾被輕輕揭起,一股涼氣猛然躥進來,賀明玫忍不住小小打了個噴嚏,然後把頭往被子裏再縮了縮,閉著眼睛繼續眯著。
牆角的炭盆裏幾塊銀霜炭勉力燃了一夜,黎明時分終於成一片死灰。屋子裏實在是太冷了,讓人連腦袋都想藏到被窩裏去。
丫環司水和司茶抬著半桶熱水進來。司茶在臉盆裏倒滿熱水,司水把賀明玫的衣服在榻上鋪平,上麵墊了層布巾子,司茶便把熱水盆放在布巾上麵來回移動熨燙。
“小姐,衣服烘熱了,快趁熱穿吧,不然一會兒又冷了。”司水一邊試了試臉盆下的衣服一邊輕輕地叫。
“該起了小姐,要去給太太老太太請安啊,再不起就遲了。”司茶一邊麻利地端走水盆,一邊脆聲叫著。
賀明玫知道這二個丫頭早早便去廚房守著,才搶了這麼半桶熱水過來,給她燙衣洗漱。便不好意思再賴床,一咬牙坐了起來。突至的涼氣讓她不由打個哆嗦,她縮著腦袋吸口氣,任由二個丫頭一件件往她身上套衣服。
這麼冷的天兒,管著銀霜炭的冷婆子卻忘了給他們屋裏撥炭火,去找了幾次,冷婆子總是推三阻四的一堆理由。克扣她倒不敢,也從沒有幹過這事兒,但也開始學著其他仆從們的作派,給他們屋裏的份例送遲送晚。從最初這範兒就起的高杆,並且越來越青勝於藍,到後來,象現在,最需要取暖的大雪天,偏偏炭火給她斷頓兒了。
賀明玫盯著那官窯高腳細瓷的八仙過海暖爐看了一會兒,默默地收回眼睛。人家是有臉的奴才,她是沒臉的主子。奴才作大了,就敢這樣欺負人沒夠,登鼻子上臉了呢。
那冷婆子,雖不是太太的陪房親信,但也是賀府裏的老人兒了,她男人冷管事兒更是府裏的外院大管事兒,現在這麼故意使壞,倒不是因為她賀明玫得罪了她,賀明玫不但沒有得罪過她,並且對她很是客氣,遇到了還時常小小討好一番。這麼給她耍賤招斷供應,是因為司水。
司水是賀明玫屋裏的大丫頭,長的漂亮,性格又溫柔似水的,針線也做得極好。而冷婆子那小兒子,一張黑乎乎的臉長得象烤糊了的爛紅薯一樣,看見個漂亮丫頭就涎著個臉走不動道。
就這爛紅薯臉看上了司水,想討了去做媳婦兒。冷婆子對司水也極中意,於是便悄悄遞了幾次話音給司水。司水當然不願意鮮花去插那米田共,各種推托,可惜冷家就是不肯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