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桑哥一大早就起床了,一覺睡到自然醒,自覺心神脾氣清。在看完馬廄裏的白毛,並將唇脂交與正巧趕來馬廄給馬兒們喂飯的馬倌仔細交代一日三次給它腳掌塗抹上後,便向吳家進發了。
而這一日,吳家大小姐吳吟綺也因為昨天戲弄了一個老實人心緒不寧,她實在很少幹這種不道德的事,但昨日見著他,偏想戲弄他一番,至於來人問的“賈順昌”,她更是不知道是哪位,昨日傍晚爹爹被下人叫去後回來情緒就一直很高漲,不知是不是因為他敲了自家門,瞧著時辰,他那時候確實應該逛完了自己給他強製“推薦”的各個景點。他要是真來尋這個“賈順昌”,自己從何處給他大變活人哦。
就這樣,本來今早大小姐應該依舊早上和乳娘一起出門買菜,和鄉裏鄉親打招呼的,但害怕看到桑哥,便借口牙疼出不了門。其實她不是必須和乳娘一起出來的,即便自己的乳娘年長於自己,稱呼裏有個娘字,她的地位也遠在乳娘之上,但是她是何等熱愛這片土地啊,她渴望每天都能走遍這個如畫的江南,聽菜場裏賣菜的大嬸兒聊自家的大狗生了幾隻小狗,看著擺攤大爺前麵新鮮的蔬果。甚至門口吹過的一陣風,風裏帶來的一陣陣吆喝,雖什麼都還沒見到,她卻已經開始期待今天了。但是今天她打算在府內呆著,算是給自己昨日的不厚道來一次無人知曉的對自我的懲罰。
吳順昌先生也一早醒來,不知下人口中的年輕人何時來到,不如早些準備著。
昨日夜裏,他與夫人聊起到明日會來位故人的朋友,吳夫人很少見他如此激動,也感到很開心,順昌先生便打開了話匣子,和妻子聊著自己小時候和張老爺一起在私塾讀書的經曆,那時候他們不懂事,時常希望早些時候下課,便商量著和敲鍾的說,要是下課得早,我們帶你去見奇珍異寶。敲鍾的受不了誘惑,於是一大早就響起了下課鈴,教書先生疑惑,奇怪,今日肚子還沒餓怎麼就要下課了。而待敲鍾的來找他們想靠著奇珍異寶發財擺脫敲鍾時,他們將書本扔給他,扔完還大聲喊著“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兩人大笑著跑開了。那天晚上還聽說教書先生回家被老婆訓斥著回來太早,飯都沒做,你有沒有好好上課啊,雲雲。當然第二天他們扔的書還是完完整整地出現在了各自的位置上,他們也還是繼續上著課,敲鍾的依舊按時敲著鍾。他曾覺得讀書的歲月枯燥乏味,最是無趣。誰曾想沒過幾年,賈家家道中落,他便再無法和張老爺一起讀書了。順昌感慨道: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當初擁有的是多麼美好的。
而後由露出感動的笑繼續說道:雖是如此,張老爺在課後依舊會來找我,我們還是十分要好,張老爺和我分享著今日所學,兩人一起討論當天老師布置的課後作業。我曾經曆了短暫的失學生涯,但後來張老爺的父親聽說我無書可讀,便主動向我父母提出由他來支付學費,希望他們能滿足自己小孩希望和好朋友一起讀書的心願,他們從未因為我家道中落笑話我,反而十分在乎我的感受,那時候我家夜裏點蠟燭也精心計算著燒的長度,張老爺的父親便提出讓我下課後去他們那做題,同時結束時還吩咐下人小心送我回家。往事曆曆在目,而如今自己和張兄相隔兩地,吳老爺頓時悲從中來。
卯時剛過沒多久,天微微亮,桑哥便又一次敲響了吳宅門,看門的下人和昨日的態度完全不同,熱情相迎,一口一個先生。先生遠道而來可辛苦?先生可吃過早飯了?等等等等。因為看門人持著江南特有方言,其實桑哥並聽不太懂,但因為他言語裏的關切,隻是頻繁點頭稱是。話說看門人問了十幾句有餘,總算將其帶到了吳老爺平時與人會見的內室。和內室前站著的管家接了個頭,便返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了。
吳老爺也早早在內室裏端坐著了,待管家進來稟告,急呼帶他進來吧。或許是早上還沒開嗓,說這句的時候還有點破音。
這是桑哥第一次見自己的老丈人,見到老丈人的第一眼他才真正理解了義父所言“賈生確是格外美麗”並非空穴來風。中國人看臉講究三庭五眼,而張老爺的臉渾然天成,像是標準的美人圖,同時又比標準美人圖多了些靈動。“美麗”總是用來形容女子,但在這裏形容賈順昌先生不僅不過分,反而是十分貼合實際。男生女相,貌比潘安。
桑哥將手伸進自己隨身攜帶的布袋中,取出了義父交付的信件和硯台。吳老爺見著硯台又想起了自己從前和張老爺的青春時光,不由得熱淚盈眶,不斷用衣袖擦拭著眼睛,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信封,裏麵居然還有個小信封,信封裏裝著他十分熟悉的黑褐色土壤,他心心念念卻在離別後再也未曾踏入的故土哦,他沒想到,自己當時在江南偶遇張老爺隨口一提的話“這邊的土多是磚紅色,自己已經許久沒見家鄉那片黑土地了。”張老爺居然還記著。本就是老淚縱橫了,他也不擔心在這個年輕人麵前失了顏麵,更是悲從中來,放聲大哭起來。
吳家娃娃聽到了這聲抽泣,像是爹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她疑惑不解,便從閨房中偷偷溜了出來向爹爹的會客室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