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阿姊是十年後回的家鄉。
阿姊落下了殘疾。
她,也盲了一雙眼。
我不敢想象,她們在異國她鄉承受了什麼折磨。
她們互相攙扶著,像是兩個學步的孩子,慢慢的,一路從地獄爬回來。
我去見了她。
她不知是我。她疑惑地問,是誰。
我沒說話。
我貪婪地看著她的臉。
我無比慶幸,這十年的磨難並沒有打倒她。
她依然是雲淡風輕的模樣,歲月垂憐,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過多風霜的痕跡。
她依然很愛讀書。
我到的時候,她叫一個書童在給她念著。
我徹底確認了,她很好。
於是我才敢與她打招呼。
她記性很好,還記得我的聲音。她與我問好,一如十年前的那次分別。
我很開心。
幾乎開心地落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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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閑賦在家,開始忙著著書立說。
我自告奮勇去給她當代筆。
她允了。
阿姊這些年摸清了敵國的底細,她要去雪恥。
一個國家不會有一個殘疾的帝王,但是可以有殘疾的將軍。
阿姊也明白這一切,雖然遺憾,但是接受。
阿姊與她,一武一文,配合默契。
世人稱她們為雙壁,稱頌她們的功績,讚美她們的操行,敬佩她們的堅守。
臥薪嚐膽十年歸,如此英雌,不外如是。
她寫了許多書,有她這一生的見聞,也有她對於學問的探討。
我為她一一記錄,聯係了書局拿去出版。
世人崇愛她,將書一搶而空。
她們甚至為了一本有她簽名的書打出了狗腦子。
我跟她說這件事的時候,她笑得很開心。
不是那種淡淡的、浮於表麵的笑。
是開懷大笑。
我第一次看她笑得如此開心,以至於我也分享到了這份喜悅。
我與有榮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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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過了三年。當她已經開始編撰史書之時,阿姊回來了。
她騎著高頭大馬,一身血氣。她的身後是森森鐵騎。
馬蹄聲陣陣,腳步聲整齊,整支隊伍肅穆而森寒。
但百姓並不害怕。
她們簇擁著她,給她們的英雌以最高的歡迎禮節。
她們歡呼著。
我也歡呼著。
我全然不顧自己已經是個穩重的成年人了。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又想哭了。
阿姊看見了我,也看見了我身旁的太傅。
阿姊咧開嘴,笑得極其張揚。
太傅應當是感知到了。
也許是她們獨特的默契。
也許是她一直在笑,等著阿姊看她那一刻。
我看到她們對視上了。
她向阿姊招手。
盡管她無法看見阿姊的英姿。
但我想,阿姊一定在她眼中發著光,是最最特別的那個。
我看到阿姊突然紅了眼,別過了頭。
我也忍不住。
這一幕,遲到了十年。
十年。
阿姊本該在十年前沙場曆練歸來,作為這個王朝的下一任主人,接受她的臣民的頂禮膜拜;
她也本該在高樓上等待,以她的目力,一定能瞬間捕捉到阿姊的存在。
她們會相視一笑。
彼此都是最耀眼的樣子。
而如今千帆曆盡,昔人亦非昔人。
也難怪阿姊會紅了眼眶。
欲買桂花同載酒。
終不似,少年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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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姊的身體不好。
但是她卻走在了阿姊前頭。
一切如往日般平靜。
她或許是提前感知到了自己的衰敗,走得時候躺在床上,雙手交疊,十分安詳。如同睡著了一樣。
她前一日交給了我一封書信。叫我交給阿姊。
我去送了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