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道登與當今天子崇禎帝打交道的時間不長,當初聽聞新帝即位一舉拿下閹黨,他也曾經歡欣鼓舞,覺得大明中興有望。再後來他因為幸運被抓鬮起複成了大明內閣大學士,他更是搜腸刮肚,向崇禎帝獻上了守祖製、秉虛空、責實效三策,並且得到了崇禎皇帝的讚賞與接納。
但官場沉浮多年的經曆,很快就讓他發現,這位天子不是不勤奮,而是勤奮過了頭,不是不想當明君,而是想當明君過了頭!
凡事一過度,必然適得其反,再加上周道登也確實才能有限,當個因循之吏尚可,當主持國政的閣老相國,就差得太遠,因此他起複不到一年就又被免職,繼續回家養老。
這讓周道登非常慶幸,遇著這樣一位人主,還能全身而退。可沒有想到的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周通貴明明是被自己打發去了廬州,誰知道這狼心狗肺的東西卻去告發自己大逆不道!
是了,是了,這廝早想自己立他為嗣子,結果未能如意,於是做出這等舉動,官府抄沒家當之後,多少會給他一些獎勵……
想到這裏,周道登眼前發黑,身體又是發軟。他年紀大了,又沉湎於酒色,身體原本就不大好(史實中他這年下半年就病死),心中既是急怒又是害怕,氣血不由得翻騰起來,在他胸口一衝,整個人就軟了下去。
俞國振將他又拉起來,卻發現這一次他的身體變得更加沉重,口中白沫一串串地落下,發出咯咯的聲音。俞國振微微一愣,鬆手將他放了下去,周道登掙紮著將手伸向桌子,那桌上擺著茶杯,可是他哪裏夠得著!
周道登用哀求的目光看著俞國振,俞國振卻是冷冷地看著他,他自知無法在這個“錦衣衛”處得到幫助,便掙紮著自己向桌子爬去。
“如今你死,隻死你一個,若是你不死,那便死一家,你家中老母都年過八十了。”俞國振冷冷地道:“你想她也為了你挨一刀麼?”
周道登手一顫,支撐著他的最後那口氣就此泄了,他頭歪了下去,身體猛然一抽,然後便是一股酸臭味出來。
高二柱愣愣地看著這一幕,心中象是開了鍋一般沸騰起來。
他跟著俞國振來辦事,原本以為是象那夜殺了俞宜古全家一樣,就是來大開殺戒的,卻沒有想到,俞國振根本沒有動刀,隻是拿了一張絹帛給周道登看。
然後周道登就這樣看死了!
殺人不用刀,這才是殺人的最高境界!
以前的時候,高二柱覺得自己應該是一個猛將,在戰場之上廝殺衝陣,象評書話本裏說的那樣,長阪坡七進七出,可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這未必是自己最想要的。
或許……象小官人這樣,用一張絹帛逼死一個致仕的閣老,這才是最高明的吧。
俞國振自己心中卻有些可惜,他原本的計劃當中,並不是要周道登死,而是讓他知道自己手中握有他的證據,若是他敢不利於自己,就將這證據交給真正的錦衣衛。
從周通貴的口供中,俞國振反複揣摩這個周道登為人,他雖然曾經當過閣老,實際上卻是膽小怕事,而且從他為人來看,他也確實害怕這樣的一份口供落入錦衣衛手中。
隻不過沒有想到的是,周道登膽子小到會被活活嚇死的地步。
他向著高二柱做了一個手勢,然後兩人又悄無聲息地從屋裏離開。此時吳江還算太平,加上周家宅深院大,反而沒有多少人注意內院。他們翻牆回到歸家院,一路上竟然沒有任何人發覺。
“小……小官人,那老頭兒真死了?”回到歸家院,高二柱才回過神,向俞國振問道。
他看著俞國振的目光裏,閃爍著崇拜和敬畏,以前他就對俞國振極為忠心,而現在這種忠心更是上升到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地步,他甚至覺,自己家小官人,比起評書話本裏的諸葛孔明還要厲害。
氣死王朗算什麼,孔明還要在戰陣前去罵一罵,自家小官人可是一張絹帛兩句話,就氣死了一個閣老!
“嗯,我不是教過你麼,從呼吸是無法正確判斷是否真正死亡的,最好的辦法是脈搏。”
“哈,哈,方才沒有想到,忘了……”高二柱小聲地笑了起來:“小官人……可真是厲害!”
“這事情不要再說了。”俞國振瞪了他一眼:“管住自己的嘴,去睡吧。”
第二天他們醒來之後,卻聽到外邊鬧成一團,俞國振有些奇怪,讓二柱出去打聽,過了一會兒,高二柱一臉古怪地跑了回來:“小官子,那位吳江故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