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縉紳,因為我們方家帶著購買代皇免火旗之事,對方家頗有怪罪,而那些被裹挾的亂民,也覺得我們方家騙了他們,背地裏頗有罵聲。” 方孔炤放下茶杯,淡淡地道:“況且此次亂後,民心不穩,我怕再有差池,便將家眷遷往南京。”
“是,老大人考慮得細致。”
“這麼一大家子,在南京得置宅,老夫手頭緊,到你這兒來打秋風了。”
方孔炤直截了當說是來要銀子的,俞國振目瞪口呆,這老頭兒絕對不是因為方子儀的關係要銀子,事實上,俞國振可以肯定,方府手頭再緊,闔府在南京的花銷還是拿得出來的——要知道,俞國振可是將最後一份種珠之術當彩禮送給了方家!
那必然是別的原因了。
“老大人隻管開口,要多少銀子,晚輩立刻準備好來。”
“老夫為誘張儒汪國華入彀,買那個代皇免火旗掏了八千兩,你將八千兩給我便可。”
俞國振頓時赧然,他明白方孔炤意思了,這其實並不是在找他要銀子,而是告訴他,他私吞了亂賊銀錢的事情,方孔炤是一清二楚!
“是,是……”
“老夫知道,你練兵不易,便是一個種珠之術,也不能獨專其利。不過……你莫要當天下人盡是傻子,小看天下英雄,便是桐城之中,除了老夫,看破此事的人數也不少!”
“嗬嗬。”俞國振笑了笑,沒有出聲。
方孔炤看著自己這位侄女婿,心中當真是百感交集,其中最重的,便是後悔了。
他現在有些後悔將子儀許與俞國振了,俞國振桐城奔襲與襄安回軍,做得太幹淨利落,先後破賊超過五千,自己的傷亡卻不足二十人!方孔炤深知,才能越大之人,野心也往往越大,若俞國振是讀書人的話,他就不太擔憂,因為可以走科舉之途,最後又是一個王陽明也說不定。
可俞國振精通雜學、實學和西學,偏偏對八股之道沒有任何興趣!
如此才華,久處民間,遲早會不甘蟄伏,到那時……
方孔炤掐斷了自己的想法,至少在現在,俞國振還沒有表露出對朝廷不敬或者有什麼異狀,每每談及流賊,他都是切齒痛恨,一提到後金東虜,他更是睚眥俱裂。
“我知你向來有忠義之心,這甚好,甚好。” 方孔炤又道:“《春秋》多讀,於你極有益處。”
“是。”
“你可知道,為著你的事情,朝廷中有過一番爭論?”見他始終恭敬,方孔炤雖然猜出他心中不以為然,卻也隻能轉移話題。
“晚輩不知。”
“此事我說與你聽,切勿外傳。”
原來桐城鎮壓之事,俞國振對於這功勞沒有什麼興趣,因此在給崇禎皇帝的奏折當中,是說方孔炤察覺異變,暗調俞國振來桐城,一舉破賊。總之運籌帷幄之功,盡歸了方孔炤,臨陣指揮之功,則歸了俞宜軒。朝議之中,對如何獎掖這二人功勳,很有一番爭議。最初之時,溫體仁一黨都是反對給方孔炤論功的,認為造成民變的劣紳之一方應乾乃是方孔炤堂弟,他隻能算是將功補過。
但當有人提出請致仕在家的閣老何如寵再度入閣就任首輔之時,溫體仁所矚意的吏部尚書謝升卻出奏,說何如寵以致仕大學士之身,賊起時隻知避往南京,無半策可以平亂,其人老庸碌碌,不足大任,倒是方孔炤有謀略,堂弟之事與之無關,宜起複任用。
這與當初將周延儒趕出朝廷時的說辭幾乎如出一轍,同是用一人的功績,反襯另一人的無能。偏偏崇禎皇帝吃這一套,因為這是就事論事,顯得極為公正。所以他便改了主意,直接任命溫體仁為內閣首輔,這就徹底絕了何如寵複出之途。
不過為了平衡,他又任錢謙益的學生張國維為應天巡撫,張國維又薦史可法為右參議,分守池州、太平。至於桐城知縣,則調宿鬆知縣楊爾銘接任。
方孔炤也就是憑著謝升一句話,複任南京尚寶司卿,不過這隻是因為暫時沒有合適的位置,從北京來的消息中,方孔炤已經“簡在帝心”,一有合適的空缺,便會任命他。
“老夫這個尚寶司卿,一半是沾了你光,另一半則是溫閣老欲阻何芝嶽而抬出老夫,莫看隻是閑職,這位置也不好坐。”說完朝堂中的爭執之後,方孔炤溫聲道:“朝堂之上,風波詭譎,濟民,你當慎之,勿為人所用。”
對於這個告誡,俞國振唯唯。
雖然方孔炤是在教訓他,但俞國振卻可以感覺到,他並無惡意,相反,將朝堂上發生的事情如此細致地解釋給他聽,其實是在提點他。若是俞國振有心仕途,那麼這些就是寶貴的經驗,對他有極大的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