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城知縣楊爾銘揚著下巴,略有些歪的烏紗帽下,他的一張小臉繃得緊緊的,帶著一股難以遏製的傲氣。
他有傲氣的資本,他去年中的進士,雖然是三甲,可他的年紀才十四歲!原本授宿鬆縣令,但桐`城民變後被改授桐`城縣令,初上任時,因為人小官帽大,他不得不將帽子裏墊上棉花,這樣才能將烏紗撐起,而公堂較高他個頭較矮,所以又不得不踮起腳尖升堂。最初時那些胥吏衙役,頗為瞧不起他,視之為小孩,一次見他帽子裏的棉花未塞實,便笑他“老爺紗帽歪矣”,結果早就在尋找時機的楊爾銘頓時暴怒“汝謂吾歪即從今日歪始”,既然你們視我為小孩,那就休怪我耍小孩脾氣,直接扔下簽籌,命人鞭笞這些胥吏。自此之後,一縣敬畏,再無人敢以小孩視之。
他也有傲氣的能力,上任之初,桐`城因為民變的緣故,破敗不堪,到處是一片狼籍,士紳百姓,都是人心惶惶,他上任隻是半年,便整修城池安撫流離,讓桐`城恢複了平靜,若不是流寇逼近,現在的桐`城,隻怕已經從災難之後的惶恐中恢複過來了。
就算是流寇逼近,有過一次亂民破城經曆,桐`城百姓也多少有些底氣:城池已經修補好了,新的縣令老爺調集了數千民壯,城中洪副將看上去也挺雄壯,最重要的是,桐`城離無`為不遠,舊年無為幼虎願意來救桐`城,那麼今年他也同樣會來,大夥要做的,就是撐到他來罷了。
“確實是史參議的命令……但是,你是如何自賊寇重圍中殺出來的?”
楊爾銘手中把玩的,是史可法的秘令,他盯著身前行禮的包文達,略有些倨傲地問道。
非是他小心過度,如今廬`州城失守的原因已經傳開,吳大樸不察,為賊人誘出便是關鍵。楊爾銘雖是年少年盛,卻還不想自己的首績成為賊人的戰功,故此多問了兩句。
“是城中教諭孫士美施計,將賊人誘入西城,在西城門口處挖有大坑,賊不察之,千餘人墮入坑中,為周圍官兵以長矛刺死,賊勢即潰。末將便乘著這機會,縋繩出了東城,然後取小路間伏來此。賊勢甚眾,這等小挫,不足以退敵,還請楊縣尊速發援兵。”
楊爾銘咧了一下嘴,算是笑了笑,然後轉過臉去。
“楊縣尊!”包文達有些急了。
“本縣守土有責,若是跟吳大樸一樣,丟了性命倒還罷了,丟了桐`城本縣如何向朝廷交待?”楊爾銘因為年紀才是十五,還處在變聲期,所以聲音甚為難聽,他看著包文達,毫不在意地教訓這個年紀大了他一倍的將領。
大明以文統武,文官,哪怕是一個知縣,隻要是正途出身,在武將麵前說話,就有更大的底氣。
“是……可是史參議……”
“史參議自然是要救的,卻不能草率出兵,從桐`城到舒城,有近百裏之遙,哪能說去就去,總得好生謀劃一番。”
包文達有些驚訝,這位年輕得不成樣子的縣令,難道說有真才實學?
然後他就聽楊爾銘開始召人來分派事務,首先是他離開之後的城守問題,他將之交給了縣學教諭,然後是糧草撥發,還向城中大戶人家勸募賞銀。一件件做下來,不僅井井有條,而且效果非常好。
包文達幾乎愣了,史可法堂堂右參議分守四府,做起事來卻常常沒頭沒腦的,象這次他執意去收複廬`州府。而眼前這位才十五六歲的少年知縣,做起來情卻條理分明效率極高!
從楊爾銘身上,包文達甚至看到了幾分俞國振的影子。
“不,不對,俞公子行事,比起這位楊縣令更深沉,若是將這位楊知縣比成巢`湖,那麼俞國振就是汪洋大海……楊縣令的命令,我還看得懂,可俞公子的命令,讓人覺得雲中霧裏,難辨用意。隻有待事情結束之後,細細回思,才明白那看似閑棋的招式,竟然有如此妙用!”
因為楊爾銘的年紀,包文達情不自禁便將他與俞國振相比。就在他恍惚之中,楊爾銘完成了自己的安排,然後他來到包文達麵前:“本縣無勇將,包指揮,你尚有再戰之力否?”
“有,有!”
“那好,便隨本縣一起去援舒`城,唉,跑去一趟,近百裏路啊,賊人跑得快,本縣還得找匹馬兒……”
在桐`城之外,相距足有數裏的山上,一個瘦瘦的流寇爬上了樹梢,伸長脖子向著城門處遙望。
“還沒出來麼?”
“城裏倒是有些動靜,但看上去並不慌亂……啊,出來了出來了,我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