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允彝此時身上還有一個職務,乃是金陵小朝廷的吏部考功員外郎。
這個職務對來說,是難得的賞識——此前,他隻是當過幾年的長樂縣令。不過他確實是個非常出眾的事務官,在當縣令期間,連年受到表彰,甚至還因為政績出眾,而被崇禎接見過。
因此,他是大明的死忠,不但他是,在他的教育之下,他的兒子夏完淳同樣是。
此時夏完淳也隻是十六歲,剛剛大婚不久。
在這對父子胸中,湧動著熱血,夏完淳甚至在想,這種距離內他如果撲上去,能不能將俞國振抓住,然後脅迫他發誓,絕不做危害大明的事情。
就象史書中記載的那些著名人物一樣:藺相如、荊軻……
就在這時,他感覺到俞國振的目光落在了他的臉上,他猛然一動,蓄勢欲起。然後發現,自己隻是虛驚一場,因為俞國振坐在那邊,根本沒有動彈。
“這位就是令郎?聽聞他是陳臥子的弟子,璦公與陳臥子也是多年知交好友?”
“正是,可惜陳臥子此際失盡平生抱複,竟然自甘沉淪。”夏允彝不卑不亢地刺了俞國振一句。
“說的是,我三番五次去請臥子先生做些真正的事情,他卻不肯,非要在故紙堆裏打著轉兒。”
俞國振仿佛沒有聽出夏允彝話語中的刺,夏完淳略有些好奇地打量著他,他說話時很平穩和緩,沒有居高臨下的傲氣,也沒有那些居心叵測之人的豺狼之音。夏完淳很熟悉俞國振的事跡,十六七歲,也就是和他現在這般年紀,便已經做出了一番事業,幾乎是白手起家發財致富。再過了年許,他便開始在新襄立足……
這樣一個人物,若是始終忠於大明,那該多好。如今金陵朝廷,地越小而爵越大,民越少而官越多,百姓越貧困而諸公越富裕。若是此人能主政金陵,罷黜奸邪,行伊尹、周公之事,那他便是千古完臣!
夏完淳究竟年輕,看問題還是簡單了。
“不過,陳臥子如今做的事情,也不能說沉淪,畢竟是有意義的事情。編《三皇要典》,其實就是記載三皇之功,尋我華夏道統之為也。”
“史記中記載,上古之時,生民原無帝王百姓之分,盡皆茹毛飲血,穴居而葉衣,有聖人出,授生民用火之術,是為燧人氏,又有聖人出,授生民結網漁獵之術,是為伏羲氏,又有聖人出,授生民農耕種植之術,是為神農氏。因為其有大功於民,故此民生尊之為皇,稱三皇。”
“後軒轅氏、顓頊、嚳、堯、舜,皆有大功於民,故此民尊之為帝,乃為五帝。”
這三皇五帝之說,原無定論,但俞國振拿出史記中的說法人,眾人都是博古通今的,沒有誰出來否認。
俞國振一笑,他原本還等人出來否認,見他們都不作聲,便又繼續道:“此前我在欽州,資助徐霞客先生周遊環宇,繞著地球一周,霞客先生為人謹慎,所見所聞,多有詳載,就記著在我們東南,赤道再往南的小島之中,便有上古遺民,茹毛飲血一如史書所載,由此可見,太史公所言,並非虛致。既然如此,有大功於民,方能為皇為帝,大禹治水有功,乃為夏王,此亦有功於民而為王者。”
“後來贏政掃平六合,書同文,車同軌,以其功績可追古聖賢,故自稱皇帝,這皇帝之初始也。”
“故此,愚以為,是否需要有皇帝君王,非我所能言,非諸位所能言,乃天下生民方能定。若有人能有大功於民,天下生民欲立其為帝,則帝之矣。天下生民若以為帝王無用,則可廢之矣。”
俞國振這番話,倒是中規中矩,雖然有取巧的嫌疑,但還是讓眾人覺得滿意。
“近代帝皇,我獨佩服太祖朱元璋。”緊接著,俞國振又道:“不,應該說,佩服他半個。”
這話就有些大逆不道了,不但直呼太祖之名,而且還說隻是佩服他半個。
“朱元璋驅逐韃虜,這是我佩服他的一半,但他終究跳不出圈子,因此最終為了家天下而興大獄,乃有靖難之禍,這是我不佩服的一半。”俞國振又道。
“太祖立下如此大功,傳基業於子孫,遺恩澤於後世,有何不可?”
“自然可也,但後世子孫若無太祖之能而有太祖之欲,如之奈何?”
說到這裏,夏允彝不禁啞口,確實如俞國振所說,崇禎便是沒有朱元璋之能而有朱元璋之權欲,國事便至於此。
“故此需要有賢相,正人在朝,約束帝王!”黃宗羲這個時候開口了。
顧炎武聽到黃宗羲這樣說,情不自禁搖了搖頭。黃宗羲還是那一套,無非是用相權來製約君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