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完淳心裏迷糊,夏允彝心中同樣是迷糊。
唯有一點不迷糊的,就是他清楚,俞國振真沒有騙他。
當初當東林在江淮觀望的時候,當關寧軍在薊鎮逡巡的時候,當閹黨高起潛棄軍而逃的時候,唯有俞國振,這個被他們在背後罵為混賬獨夫的武人,派遣一軍,深入闖軍重圍,在京師中將已經絕望無援的崇禎救了出來。
但同時,俞國振又將崇禎軟禁於此——這行為究竟是忠還是奸,夏允彝一時之間無法回答。
“陛下這些年……可曾受苦?”他試探著問道。
“受什麼苦,朕在這邊倒是比在宮中時胖了。”崇禎看著夏完淳,又回頭看了看坤興:“令郎可曾婚配?”
坤興垂頭不作聲,轉身就走了,這在皇家原是比較失禮的行為,不過當她聽得夏允彝說夏完淳已經結了婚並且育有一女,立刻止步,掩不住眉梢的喜色,盯著崇禎看了一眼。
崇禎拿她毫無辦法。
“陛下,俞濟民待陛下……是否左右有他耳目?”夏允彝壓低聲音問道。
“他要什麼耳目,朕想要離開這島總得乘船,他隻要守著碼頭,朕就走不脫,而且……朕也暫時不想走脫,好不容易享了幾年福,為何要走?”
崇禎雖然是這樣說,他神情中的悵然,還是落入了夏允彝的眼裏。
“臣定然想辦法將陛下救出!”夏允彝低聲道:“臣這就……”
“算了,算了,你也不要操這個心,當初沈先生和閻先生,都和你一般心思,可是跟著我在這裏住了幾年,大夥就明白了,有什麼想法,堂堂正正跟俞國振說出來更好。”
崇禎說得輕巧,但實際上,他也隻是最近才想明白這個問題的。
為了奪回在他看來屬於自己的權力,他沒少動過心眼,想要如何哄得俞國振放他回到陸上去。這四年來,幾乎每次與俞國振相遇,他都要試探試探再試探。可是當從報紙上得到華夏軍隻用二十天便將盤踞中原的牛金星一夥消滅後,崇禎就知道,自己此前的執著太過可笑了。
他就算回到了大陸,又能如何,且不說先要從金陵的福王朱由崧那裏重奪回天子的位置,便是他大權在握,又能敵得過俞國振的華夏軍麼?
到這個時候,崇禎就算想要恢複大明,也知道短時間內是不可能的,除非,他能找到一種與俞國振相抗衡的方法。
這對他來說又是一種完全不可能的任務。
“沈先生?閻先生?”夏允彝愣了愣:“這二位是?”
“哦,沈先生是前兩廣總督沈猶龍,閻先生乃是閻應元,倒是個有才之人,惜哉朕識人不明,未能早些選拔,若有他守京師,李自成根本不可能入城。”
說到這,崇禎回頭望了後邊一眼,然後大叫:“慈烺,慈烺!”
“哎,父皇有何旨意?”屋裏伸出一個少年的頭來。
“去把沈先生和閻先生請來,今天請他們在我們這吃晚飯,另外,讓王大伴去街上買些新鮮的菜,咱們好生招待夏先生,難得有客人啊。”
朱慈烺應了一聲便跑了出去,動作迅捷,看上去他的身體也很好。夏允彝看他跑得這麼快,嚇了一跳:“陛下,這位……這位就是太子殿下?”
“嗯,這就是太子,邊上這頑皮的丫頭乃坤興,朕的長公主。”
坤興向夏允彝福了一福,細聲細氣地說道:“見過夏先生。”
夏允彝哪敢受她的禮,慌忙避開:“臣拜見長公主殿下,殿下萬安!”
“唉這邊不是紫禁城,用不著如此虛禮了。”崇禎拉著他向內行去:“咱們聊聊,你是從何地來此的?”
在得知夏允彝是奉了馬士英與錢謙益雙重命令,來與俞國振討論五年統一計劃事宜之後,崇禎搖了搖頭,歎息了一聲。
“臣雖是奉馬、錢二位學士之令來見俞國振,但陛下既然在此,一切皆應由陛下定奪才是。”夏允彝咬緊牙低聲道:“臣唯陛下馬首是瞻!”
“我?”崇禎深深看著夏允彝,心中不禁又有些失望了。
他不願意當亡國之君,可是東林的諸君子們又是反對他南遷,又是駐足觀望,非要逼他當亡國之君。現在這種局麵,根本是無藥可救,夏允彝或許是一片忠心,可這片忠心的結果,是讓他再當一次亡國之君啊。
崇禎突然覺得,自己有些明白俞國振為何會讓夏允彝來見他了。象夏允彝這樣對大明死忠的人,即使到了這般地步也不願意放棄,俞國振又不想待他們太過,因此,便將他們送到自己這來。
他唯有苦笑:看來自己早就被俞國振利用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