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頭老謝家中一貧如洗,兒子不成器,連女兒上學的錢都是跟鄰居借的,死後兩天內都沒人報喪,落魄至此,卻有如此哀榮,讓人好奇中隱隱感到一股寒氣帶著恐懼和憤怒的強猛氣勢,以青銅棺材為圓心向四周擴散,籠罩著整個梨花鎮。所有人都喘不過氣來。
野狗看了棺材一眼,夾著尾巴嗚咽著奔走了。
許家院子鐵門前七八個人呆若木雞。
許老大脖子上、手臂上突然跳出一顆顆雞皮疙瘩,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是那個人回來了!”
“是誰?”周斌的聲調有點抖。
“廖學兵。”
許老二的腿突然哆嗦得厲害。
“廖學兵回來了!”
這句話像暴風似的短短兩分鍾內卷過小鎮,再無任何人交談說話,廖學兵這個名字炸響在每個二十五歲以上生人的心間。
夕陽殷紅似紅,緩緩墜落於地平線下。
料應厭作人間語,愛聽秋墳鬼唱詩!
送葬的隊伍停住了,就在許家別墅前二十米處,兩口棺材正對著他家的大門口,這是極不吉利的事情。撐雨傘的男人靜靜抬起半隻手,仿佛事先約好似的,所有的鞭炮、鑼鼓、喇叭、誦經、引擎聲全都倏然停止,被高分貝噪音吵得快要崩潰的眾人耳朵還在嗡鳴,梨花鎮呈現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寂。
周斌向來是許家的一號走狗,搶先拔出從不離身的殺豬刀。這把刀長有一尺,刀刃很寬,質地堅硬,因是殺豬佬常年剁骨斬皮的工具,極是鋒利,可用來剃胡子,號稱吹毛能斷。他狂嚎一聲:“哪個叫做廖學兵的!滾出來!”大踏步向捧著遺像的謝如霜走去,手中刀子閃著嚇人的寒光。
有道是英雄每多屠狗輩,英雄一多,便有狗熊混入其中。青天白日,郎郎乾坤,周斌一路奔來,大道平坦,周圍既無絆腳石,也沒濕滑水灘,就這麼突然仰八叉摔了個四足朝天,震蕩從背脊曼延,摔了個七葷八素,殺豬刀劃破自己的大腿,鮮血噴濺而出,本人則像閹豬似的尖叫起來。
死寂一般的鎮子突然爆出這聲慘叫,端的讓人毛骨悚然。周斌一陣沒來由的恐懼填滿胸臆,大腿也不痛了,雙手撐起半個身子,慢慢倒拖出一條血路爬回鐵門口許家兄弟的身邊。
許老三跑進院子,抄起電話就狂按了一個號碼:“豬肚皮,召集所有兄弟,拿家夥,馬上到我家裏來!”
聽筒裏一個興奮的聲音:“三哥,有什麼好事?街頭這裏不知什麼人出殯,他媽的真是太壯觀了,我操,這輩子還是第一次見到,太誇張了,就是皇帝死了也沒那麼……”
許老三冷冷打斷他的話:“出殯的人是禿頭老謝,衝我們家來的。”
“啊?”外號叫做豬肚皮的人明顯一呆:“殺了我也不相信,禿頭老謝的兒子像條狗一樣,有那麼大能耐?”
許老三一字一句地說:“十年前砍斷你左手四根手指的那個人回來了。”
對方靜默了一陣,說:“三哥,我剛吃壞了肚子,可能要去瑤台醫院開刀,過幾天我再回來。”
電話裏嘟嘟的盲音,許老三破口大罵:“去你媽的,上個月誰幫你搞定那筆賭債的?等解決掉廖學兵就砍絕你全家!”
他又撥了幾個號碼,終於召了一批不諳世事的小年輕,一聽許家兄弟發話,那還得了,立即從四麵八方往許家別墅趕。
許老大還在門口沒動,看著撐黑雨傘的那人,總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對了,像是高氣壓,潛水到十米以下的那種氣壓,積壓整個軀幹,壓得難以呼吸。
後麵幾輛汽車車門打開,走下幾個黑色西裝的男人來到黑雨傘男人的旁邊。
那男人合攏雨傘,摘下墨鏡。略帶著疲憊與無奈的神色,兩眼眯起,含著孤獨與落寞,嘴唇緊抿,胡渣叢生。偶爾眼簾一張,精光四射。他緩緩地轉了一圈,好像要把梨花鎮所有人和事物全部印進腦海,與他眼神接觸的人都情不自禁垂下眼睛,不敢對視。
距廖學兵最後一次返鄉已經過了九年,可是許氏兄弟仍然記得,這個人除了多了一點滄桑憔悴,基本沒有改變過,他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必是雷霆萬鈞,直到將你打入地獄永世不得超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