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高宗的第十二個年代又過去大半了。
在北方,那該是已經開始飄雪了,但是那江南的臨安,隻是開始有些寒意罷了。
臨安的城垣矗立在淩晨的霧氣中。那城牆雖然很高,但卻顯得有些凋敗,和城中皇宮的屋宇輝煌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
東市的“野味肉店”剛打開了木板門,一個胡子花白的老漢正用鐵鉤把一支支拔好毛的山雞野兔掛上門鋪,他一麵打了個嗬欠,伸了個懶腰,一麵把東邊的窗戶打開。
映入眼中的是一片白皚皚的屋背,他深吸了一口氣,喃喃道:“啊,昨夜打霜了。”
這是今年臨安第一次的霜,這老兒呆呆望著那潔白的薄霜,過了好半晌才輕輕歎了一口氣,低聲吟道:“胡未滅,鬢未秋,淚先流,此生誰料?心在故園,身老臨安!”
“唏律律”,一聲駿馬長嘶,這老兒連忙住口,走到門前一看,一麵招呼道:“晦,黃老兒,有沒有新鮮的兔肉?”
這老兒笑道:“啊,原來是何大爺,今兒怎麼這麼早啊?”
何胖子皺眉道:“嘿,今天沒空跟你瞎聊啦。丞相府裏昨晚半夜來了兩個客人,聽說其中之一是丞相的親哥哥,丞相陪他聊了一夜啦,一大早又要野味下酒——嘿,我問你可有兔肉?要上好的——”
那老兒拿起鐵鉤道:“有,有,您瞧這兩隻好罷?”
何胖子抖抖馬鞭道:“好、好、快些包好,丞相等著要下酒哩。”
那老兒手忙腳亂地拿幹淨荷葉把兔肉包了,送上馬車,何胖子跳上車,一抖鞭,車輪滾滾,疾馳而去。
那肉店老兒摸了摸胡子,喃喃道:“秦檜還有個兄長?俺老黃在臨安住了這多年了,可怎麼從來沒有聽說過秦檜還有一個兄長?”
臨安城東,那座雕龍漆鳳的大公館,正是當今丞相秦檜的宅第。
六更未交,路上行人還稀少得緊,但在府中後院密室中,丞相秦檜正在據案和兩個粗布灰袍的老者談著。
密室的門窗關得緊緊的,一切下人侍從都被摒退,室中暖意洋洋,不時飄來陣陣酒香。
秦檜坐在太師椅上,他舉杯向方桌對麵的兩人道:“嗨,咱們先幹一杯!”
方桌的對麵坐著一個瘦削清瞿的老者,老者的身旁卻坐著一個白髯老和尚。
秦檜一口幹了杯中之酒,舉壺再倒,但是壺中巳空,他放下空壺,眯眼對那和尚笑道:“大師來自西域,不遠千裏,亦將有利於吾國乎?哈哈哈。”
那老和尚皮笑肉不笑地歪了歪嘴道:“俺苦和尚但隻喝酒吃肉,旁的事清,嘿,你問他吧。”
說著指了指身旁的老者。
秦檜觸了一鼻子灰,大笑解嘲道:“大師乃佛門奇人,快人快語——”
接著轉頭道:“嘿,大哥,前回你不是說什麼首陽大戰,又說什麼青蝠劍客,現在可早該打過羅,結果如何——”
說到這裏,他又變腔笑道:“哎,我真糊塗,憑大哥的功夫我還要問什麼結果?真老糊塗啦……”
老者冷冷笑了一下道:“若不是你派來的那兩人急急忙忙把我招走的話,我可就要勝了,哼”
原來這兩個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百步淩空秦允和苦和尚!
秦檜幹笑一聲道:“那時委實有急事,所以不得不立刻請大哥回來,後來說是情報錯誤,所以就沒有再麻煩大哥啦。”
那苦和尚聽他們說得隱隱約約,但卻毫不追問,隻當沒聽見似的,閉著眼養神。
秦允用手指輕叩桌子,皺眉道:“三弟,這個我就不明白了,你在家裏太太平平地做你的大官,姓嶽的在外麵流血流汗替你打仗,這真是再好沒有的事,幹麼你一定要置他死地?”
秦檜幹笑數聲,沒有回答,秦允又道:“上次我問你可是有私仇,你又大笑否認,究竟……”
秦檜笑道:“大哥,以你瞧嶽某如何?”
秦允道:“我說你還是少弄花樣,嶽某著實是一個大將才,便是找都找不著的,你何必要除去他?”
秦檜看了看苦和尚,隻見他當真閉著雙目,似乎睡著了一般,便用手指站著杯中餘酒,在桌麵上寫了“徽欽”兩字。
秦允一看,立刻恍然,他暗道:“啊,原來如此,要是前方打了勝仗,當真把金人趕出關外,那徽欽兩帝迎回來,不僅你的丞相做不成,我看當今皇爺也成了問題,怪不得,怪不得……”
秦檜道:“所以這才要仰仗大哥之力呀——”
秦允雙眉一皺,半晌沒有說話,過了好半天。他忽然直截了當地問秦檜:“我要你設法弄到手的東西怎樣了?”
秦檜知道他今日來此的真正目的在此,當下搖頭苦臉道:“難、難、難,那玩意兒放在皇上古玩珍寶庫府之中,如何弄得到手?——-”
他說到這裏,臉色一變,又堆滿詭秘的笑容道:“大哥,這個我可不明白啦。你若喜歡古董什麼的,我這裏可也不少,你說的那玩意兒雖是年代不短的古貨,可是那模樣色澤都沒有什麼好看,我這裏比它強的貨色多的是。你隻要高興,隨便拿幾樣不就得啦?”
秦允道:“你懂得什麼,我若得了那東西,可以在千招之內叫薑慈航落後一丈!”
秦檜搓手道:“難、難、難——”
秦允忽然雙眉一豎,厲聲道:“那麼你當時怎麼說的?你說趙者兒惟你之言是從,皇宮國庫你可以直出直進,取一件古玩有如探囊取物,那麼你全是要我的啦?”
秦檜毫不畏懼,也是雙目一瞪,壓低了嗓子道:“我要問當時你怎麼說的?你自己說的話有沒有兌現?你說拿姓嶽的頭顱來見我,姓嶽的頭在那裏?嗯!”
秦允拍桌道:“姓嶽的大破朱仙鎮,當今名震天下,你想要老子去替你幹掉他,嘿嘿,我秦允在武林中混到這個地位全不要了?是你要做官可不是我秦允要做官,我為什麼要替你幹這等事?”
秦檜也拍桌喝道:“好啊,是你先不守信用,那可怪不得我!”
秦允心中略一盤算,恍然暗道:“聽他口氣,那“青玉佛’必然已經在他手中,否則他怎知道那‘青玉佛’的模樣?又是什麼形狀不美啦,什麼色澤不美啦,哼!
他心念一動,便冷冷笑道:“也罷,那東西既然並不到也就算了,不過我做大哥的可要警告你一句,若是你蓄意刺殺嶽飛的事泄露了出去的話,那可大為不妙哩。姓嶽的用兵如神,當真是眾望所歸,嘿嘿。”
秦檜聽得心中猛然一跳,暗道:“多謝大哥關照啦。”
說著便起身拿起桌上空酒壺,轉身向牆邊酒櫃走去,在櫃中挑出一瓶密封白瓷缸,回頭笑道:“你看我們兄弟這大年紀了,碰上麵還和小時候一樣吵個沒完一嘿,這是禦賜的陳年名酒,咱們先喝個痛快——”
說著將泥封啟開,倒了滿滿一壺,霎時酒香撲鼻,漾溢全室。
正在此時,門外有人輕敲,秦檜喝道:“什麼人?”
外麵人答道:“小的何立,送大人要的野味兔肉——一”
秦檜哦了一聲,開門一看,隻見何胖子端著四樣香噴噴的野味小碟進來,放在桌上恭聲問道:“大人沒有事麼?”
秦檜揮手道:“你出去。”
何立退出後,秦檜把門叩上,拿著酒壺過來,親自把三隻酒樽倒滿,緩緩道:“明午皇上賜宴,我送兩件珍玩去,趁機進入庫房,再為大哥想想辦法。”
秦允暗道:“分明已經在你手中了,你還要耍什麼花樣?”
他一麵笑了笑,一麵暗用真力,在苦和尚的椅邊刻了一行字,說時用手扯了扯苦和尚。
苦和尚用手一摸,隻覺椅上刻著:“稱霸武林。在此一舉。”
他立刻領悟,當下站起身來,大聲道:“秦大人——-”
秦檜忙道:“不敢,不敢。”
苦和尚哼哼冷笑一聲道:“俺苦和尚雖說是個酒肉和尚,可是少說也有幾十年修行了,嘿嘿,可是對於‘名’之一字卻是無法堪破,老實告訴你罷,灑家這次再入中原之意,就是要和令兄聯手一爭武林霸王,試想有我兩人聯手,天下有誰能敵?可是就隻有薑慈航這廝,即是咱們勝了他,卻也無法追得上他製於死地,嘿嘿,下麵的話我也不用說了,你該知道那活兒對令兄的重要了吧,若是——嘿,令兄還有個手足之情在,我苦和尚可是毫無顧忌,說幹就幹的啊!”
他年幼雖老,可是這番話一說出,凸目瞪眼地,幾十年前殺人越貨的秉性全耍了出來,倒把秦檜愕住了。
秦檜究竟不驚為一代梟雄,他忽然雙目一翻,也大聲道:“這倒怪了,咱們是親兄弟的事,倒要你來管啦?大哥的事自然就是我的事,我還不會盡心力而為之麼?難道要你來嚇唬我才肯答應的麼?這倒奇了。”
秦允不料秦檜說出這番話來,忙扯了扯苦和尚的衣角,苦和尚“呼”的一下坐了下來。
秦檜其實也是暗捏冷汗說出這番話的、這時見苦和尚坐下,便又笑道:“來,咱們先幹一杯再嚐點野味。”
秦允見事情轉變突然,一時倒料不定秦檜在打什麼主意,那知酒方落肚,忽然個天旋地轉,他暗叫一著不好,連忙提氣閉穴,豈知以他的功力,竟然閉封不住——一
他大喝一聲:“三弟,你好狠——”
把手中酒杯對準秦檜擲去,卻聽得轟然聲,一道鋼板落了下來,秦檜已被隔在板外,那隻水晶酒杯“砰”的擲在鐵板上,竟然齊齊陷了進去!
他狂喝一聲,雙掌揮出,“碰碰”有如千斤巨石擊在鐵板上,震人心弦。
那邊苦和尚把一杯酒全都喝了下去,中毒更深,早已倒在地上,秦允雙掌揮出後,有如全身軟瘓,倒在桌邊上,一霎時間,他一生的種種情景都浮上心頭,他軟弱地低下了頭。
觸目所及,隻見苦和尚臉上七竅都流出黑血,形貌可怕巳極,他大叫一聲,忽覺臉上一熱,伸手一摸,鼻孔下全是黑血,霎時之間,有如全身血脈迸裂,不可一世的百步淩空秦允從桌邊倒在椅子上,衝勁使椅子翻倒,於是他就死在椅邊的黑腥血泊中。
“當”一聲,一件東西從他的懷中滾了出來,隻見那東西白玉瑩然,正是少林寺的“萬佛令牌”哩!
北風吹著,卷著咋夜的落葉飄殤在空中。
自從芷青和君青去向金戈艾長一送戰書,匆匆已是大半年了,但是,他們仍沒有回來。
山頭上,一方卓方和司徒丹靜靜地坐著,幾乎每天他們都在這山上消磨一整下午,從這山上望下去,蜿蜒的官道曆然在目,他們希望在那小路彎入森林的盡處,大哥和君弟的影子會突然出現。
一方撫了撫自己鬢邊的頭發道:“我想不出理由,大哥和君弟為什麼還不回來。”
司徒丹用小手支著下巴,輕輕皺眉道:“嶽伯伯又不準我們去找。”
卓方沉默地聳了聳肩,他在地上撿起兩塊石子,一個拋出,另一個曲指一彈,“颼”的一聲射了出去,兩個石子在空中輕輕一碰,一起落下山去。
司徒丹忽然輕笑了一聲,一方側目道:“笑什麼?”
司徒丹道:“朱大嬸昨夜卜了一卦,她說大哥他們絕沒有危險,而且還有遇合,朱大嬸的卜卦是很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