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城外,一隊極長的隊伍正在原地休息。

此時正值盛夏,酷暑難耐,隻有早晚可以行軍,一日行軍不過三四十裏。

王富貴左右環顧,沒看到小旗長後偷偷往李二狗邊上挪了挪,壓低聲線問道:

“二狗,前幾天在陽和,你去城外沒?”

李二狗不動聲色的吃著幹糧,小聲回道:

“沒,小旗官不是不準離隊嗎?你真不怕吃軍棍?”

王富貴聽到軍棍縮了縮腦袋,那玩意真狠,命再硬的硬漢,三五十棍不死也殘。

“那日我肚子鬧得厲害,幸好快紮營了,小旗長讓我去城外方便”

說到這王富貴咽了咽口水,好像想到了什麼大恐怖的事情,臉色蒼白著開口:

“我一出營全部都是平整的新土,還暗自竊喜沒有蛇蟲。”

“誰知道剛蹲下,一股血腥味直衝腦門,腳底下軟乎乎的,我用腳一踢……”

說到這王富貴已經說不下去了,嘴唇和小腿直打顫。

喘了口氣,才緩緩的開口:

“你知道嗎?一個腦袋從土裏踢了出來,眼睛就這麼直勾勾的盯著我啊!”

王富貴邊說邊比劃,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而且,穿著咱們的衣服,是當兵的。”

王富貴越說越激動,不自覺提高了音量:

“聽說陽和一戰朝廷吃了大虧,二狗,你說咱們還能活著回去嗎?”

“聽說瓦剌兵凶殘異常,他們以人肉為食!”

王富貴說到這,仿佛看到了自己被生吞活剝的場景,聲音不由夾雜著一絲哭腔。

“我家裏剛給說了一門媳婦,我都沒來得及看看什麼模樣呢,還有我那老娘,我要是回不去……”

李二狗看他那副慫樣子,不由得開口訓斥:

“富貴,陛下都親征了,你我身為軍人。以死報國,死得其所,有什麼好怕的!”

“陛下也就剛開始騎騎馬做做樣子,你還真當真了?”

說到這王富貴臉上露出憤憤之色,這些大老爺,表麵功夫一套一套的。

說是親征,拚命的時候還不是他們這些平民子弟上?

李二狗聞言直接暴跳而起,不顧小旗長的巡查給了王富貴一巴掌。

清脆的掌音把周圍的人嚇了一跳,王富貴被突如其來的巴掌打懵了,捂著臉頰發愣。

“富貴,你再胡言亂語,議論陛下,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王富貴捂著臉頰,不解的看著滿臉暴虐的李二狗。

以前李二狗不是也心裏痛恨朝廷嗎?怎麼現在像變了個人一樣?

李二狗看了眼昔日好友,不再理會,拿起長矛抱坐在一旁閉目養神。

王富貴不知道的是,那一日,那個腿上血跡斑斑,臉上仍掛著親切笑容和他交談的年輕身影,永遠刻在了李二狗心裏。

以前,何曾聽聞當官的和平頭百姓家長裏短的聊天?

縣衙裏隨便一個皂吏,鼻孔都長在天上,根本不正眼看人。

更何況這還是天底下最大的官,皇帝陛下!

想到這,李二狗不由紅了眼眶,他自幼便是孤兒,十九年來第一次被關心,居然當今的皇帝陛下。

能和陛下談笑風生,對於他這種賤籍簡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這種被尊重的感覺是何等的珍貴?

以前誰會在乎他們一個小人物的死活?

這個皇帝陛下不是魚肉百姓的大老爺,他對於一個普通百姓,士卒都平易近人。

至於是不是做樣子,偽裝的,李二狗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