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一年正月十五
東北,雙河縣土山村,一座破舊的小草房內。
「二爺,你枕頭邊兒咋恁多棉花團呀?」徐鑫看向癱瘓在炕上的徐鴻發,從懷裏掏出用手巾包裹的鋁飯盒,放到炕沿上。
「哎~玩的。」
徐鴻發花白的頭發好像抹了油,散發出濃烈的體臭味,是幾個月不洗的味道,和徐鑫二叔棉帽子裏麵的味道一樣。
冬季嚴寒,農村老少爺們兒都有一雙棉帽子,就是雷鋒叔叔戴的那種。
帽子大多數是狗毛的,帽子前麵護住額頭的部分可以翻下來,蓋住臉和鼻梁,隻露出眼睛。
帽子兩側耷拉下來的護耳可以用細帶係在一起,這樣就包住了除鼻孔和眼睛以外的整個頭部。
再穿上厚約一指的棉襖棉褲,配上豬皮烏拉或者帶活動棉內襯的皮靴,方能抵抗冬季室外零下三四十度的嚴寒。
棉帽子整個冬天都要戴,巧媳婦兒會貼心地給男人縫個內襯,經常拆洗,以此保持帽子裏麵的清潔。二叔沒成家,奶奶去世得早,沒人關心這種小事兒,因此帽子裏有味兒。
徐鴻發腰部以下不能動,可以翻身。正將枕頭墊在胸前趴在炕沿兒上,迫不及待地解開鋁飯盒外麵包裹的白手巾,掀開飯盒蓋,也不用筷子,伸出手直接抓起餃子狼吞虎咽起來。
屋子裏很冷,在三十瓦鎢絲燈泡的昏黃燈光下,徐鴻發像室外的騾馬一樣,從鼻孔裏噴出白汽,和熱餃子散發出來的水蒸氣氤氳著混在一起,使原本屋內淡淡的臭味中又夾雜了肉餡餃子的葷腥味。
「嗝~」徐鴻發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隨後又繼續狼吞虎咽起來。
「二爺,要不要喝水?」徐鑫一隻手摸著口袋裏的小鞭炮,同情地開口問道。
「行,幫我舀一票吧。」
「暖瓶裏有開水嗎?我媽說吃葷腥不準喝涼水,會拉稀的。」
「沒~沒暖瓶,碎了。」徐鴻發尷尬地說,他吃完整整一大盒餃子,扯過毛巾擦手。白毛巾上頓時留下一團灰黑色汙漬。
我推開廚房門,摘下鍋台側牆上掛著的葫蘆瓢,左手掀開用細柳條穿高粱秸製成的圓形水缸蓋,用瓢舀水。
「嚓~哢噠!」
我右手握著的水瓢一滑,磕在土陶水缸的內壁上。
水缸裏的水已經結了一層薄冰。
怕弄壞輕脆的葫蘆瓢,我無奈翻找出鐵鏟子,開始敲擊水缸表層冰麵。
「哢吧!」
好像玻璃一樣透明的薄冰裂開,鐵鏟子濺起的水花噴到手上,冰涼。
我端著大半瓢水,遞到二爺嘴邊,徐鴻發雙手捧起水瓢,小口小口地喝著,中間停歇喘氣,用一隻手按住鼻孔向地麵擤鼻涕,然後再換另一隻鼻孔。擤完鼻涕,也不擦手,繼續喝。
大半瓢水喝完,我收走水瓢掛回廚房牆麵,來取飯盒,隻見那飯盒已經用白手巾包好,規規整整地放在炕沿兒邊上。
「小鑫,你幫二爺倒夜壺唄!」徐宏發咳嗽一聲,央求我說。
他從被窩裏拎出一個銅尿壺。
我無奈,隻好深呼吸,憋住一口氣,拎著沉重的尿壺跑到室外,找處嘎啦(角落),擰開蓋子,順著風開始傾倒尿液。
回到廚房,又舀水衝洗,再將少量髒水倒入灶坑裏。夜壺濕漉漉的,鍋台上的洗碗抹布是絕對不能用的,髒!掛在廚房鐵絲上的一塊破抹布已經凍得當當硬,無奈,我隻好將就著把濕尿壺還給徐鴻發。
「二爺,那我走啦!」
「小鑫,來,給你!」
徐宏發從脖子上摘下一個黑黢黢的鋼製項鏈遞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