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昌。
曹操立在回廊裏望著眼前庭閣高翹的簷角下斷線珠子般的雨滴出神。
去年二月在洛陽戰董卓軍時受的箭傷一遇到陰雨天氣就隱隱地痛起來纏人,然而這惱人的秋雨帶來的可不止是舊傷複發而已。
蕭瑟的風雨裏,稍縱即逝的流光附著樹上的黃葉飄零下來,劃出的弧線仿佛泛著微弱的白光,卻狠狠刺痛了曹操的眼睛。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永壽元年到初平二年,三十七載似乎隻一回首的功夫就悄然過去。
他在這樣的回首裏卻隻看到式微的漢室和煙塵籠罩的長安。
兒時的玩伴裏,袁氏兄弟早已稱霸一方。
去年元月討董聯盟誓師的時候,曾經被他捉弄得灰頭土臉的袁紹成了盟主。
袁術、韓馥、孔伷、劉岱、王匡、張邈、橋瑁、袁遺、鮑信……結盟時候何等意氣風發,到了兩軍對壘時,卻一個個按兵不動。
而他,任再怎樣地奮勇衝殺,到頭來也隻是個有名無實的奮武將軍,可恥地敗給徐榮,還帶回這貫穿左臂的箭傷。
肩頭忽然一暖,他回神,原來阿珮不知何時來到回廊上給他送外衣。
“這天氣怎麼一下子就冷起來了呢。”她將那暗紅色的大氅批在他肩上,循著他剛才的眼神去看庭前飄零的黃葉。
“是啊,端午時給子修行冠禮才幾天呐,秋風就起了。”
曹操收回眼神看著她的臉,驀然發覺她的眼角不知何時已經爬上了許多細紋。
“阿珮……”他有些傷懷地想去撫她的臉,卻瞥見子修向回廊走過來。
“母親大人。”子修先走來給丁氏請安,然後才口裏叫著“父親大人”朝他畢恭畢敬地跪拜下去。
“今天怎麼沒跟著你師傅讀書?”曹操收了剛才滿臉的溫柔,威嚴地質問子修。
阿珮常怪他對待子修太過嚴苛,全然沒有慈愛之意。她哪裏明白,其實子修是他最疼愛的孩子。既然疼愛,自然寄予厚望,所以對待他才會比對待別人更為嚴厲。
“戲先生身體有恙—孩兒並非想偷懶,隻是擔心先生的身體,所以勸先生回去休息了。特來稟告父親大人。”
子修清俊的麵孔上似乎有惶恐的表情。
擅自停了功課讓先生回去休養嗎?倒是心地仁厚,可惜……這樣的仁厚對亂世毫無用處吧。
“你自己處斷得倒好!既然先生今日不能來了,還不快自己用功去!”
“是,父親大人。”
子修領命欲走,卻又被丁氏叫住:
“吩咐管家請個好大夫去戲先生家看看吧—天氣轉涼了,瞧你,還穿得這麼單薄……”
多虧阿珮,他虧欠子修的慈愛才總算有了出處。
曹操望著丁氏和曹昂的背影歎了口氣。
戲誌才又病了,他手下的這位首席謀士的身體實在令人擔憂。
上次與他交杯,他還玩笑地說起有個叫左慈的老頭兒曾給他算命,要他韜光養晦方可活過盛年。
如今,他又病了。
怎麼好像老天事事都要與我作對呢?曹操想。
他一直是胸懷大誌的,但到如今已經年近不惑,他依然隻守著許昌,守著潁川郡,做一個不痛不癢的奮武將軍。
什麼時候上蒼才會給他一個機會?
管家曹忠撐傘走在行人寥寥的街道上,忽然瞥見廣濟堂旁邊不知什麼時候多了間小小的醫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