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告白(1 / 3)

時至暮夏,花事荼蘼,就連街邊樹木的枝葉也從青翠轉為了墨綠色。許昌,好像因為天子的駕臨,連城市的顏色都顯得沉穩大氣了起來。

曹操騰出位於都心的太守府暫時作為天子別院,自己的家眷則搬到附近的另一處宅邸。不惟此,劉協逃出長安城隨身所攜帶的有限什物銀錢,曹操也都叫內侍收好,皇家吃穿用度,一概由州牧府負責。他還把從洛陽到許都輾轉這些年所得之珍寶古玩揀上好的獻納給劉協。少年天子對比起此時與洛陽長安兩地的境遇,真覺得許都便是天堂,對曹操的赤誠忠心更加深信不疑。

天子就這樣在許都安心住了下來,東漢名存實亡的朝廷也搬到了這裏。曹操連日來興奮不已,摩拳擦掌想要大幹一番事業:征稅、征兵、修建朝堂宗廟、從劉協那裏多要幾道詔書封賞麾下的將士……要做的事情太多,以至於他覺得亂了頭緒。

然而偏偏就有人在這個節骨眼上潑他的冷水。

一日他正在與夏侯惇同看青州軍操練,荀彧忽然頂著大太陽來了。

“文若,稅賦改製的詔書下來了麼?”

曹操見他手裏托這竹簡,還以為是加稅的事辦成了,喜得眼睛一亮。他現在太需要錢了!不說別的,光是曹軍兵卒這近十萬張嘴每天要吃飯的銀子,就是一個天文數字。

“主公”荀彧三伏天裏依然是一身寬袍大袖的朝服,冠冕佩綬穿戴得一絲不苟,見了曹操,先站定行禮,得了首肯才直起身來接著說:“彧此番來並非稅賦改革之事,是受軍祭酒郭大人之托將書簡交給主公。”

曹操微微皺眉,接過荀彧遞來的竹簡,打開來隻看了三行,臉色就開始發黑。

“他現在可還是在你府上暫住?”曹操問荀彧,聲音明顯是按捺著火氣的。

“是,依主公的意思,郭大人在舍下養傷已有半月了……”

“來人!備馬!現在就去你那兒!”曹操打斷荀彧的話吩咐道,手中的竹簡給他攥的“哢嚓”作響。他心裏其實早已咆哮著:

郭嘉,你又發的什麼瘋?!現在叫我減稅獻納?!還要從我的腰包裏掏錢給袁紹公孫瓚之流在郭李之亂中屁都沒幹的混蛋賞賜?!

荀彧垂手跟在他後麵,深諳曹操脾性的他著實為郭嘉捏了一把汗。

練兵場離荀彧家不近,可曹操胯下駿馬跑得飛快,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荀府後院東廂房內短幾前坐著的郭嘉就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吼著:

“郭嘉呢?”

哎呀呀,聽這口氣,完全不能想象當日在長安城下護駕中箭時,曹操怕失去了他這鬼才軍師的焦急啊。這人啊,才得了一點點甜頭,就膨脹了麼?郭嘉搖了搖頭,撐案起身,掀開門簾站在院子中,一手攏著長衫的前襟,一手搭在額前擋火辣辣的太陽。

“曹大人今日也很有精神的樣子。”

曹操拐進院落,正好聽見他立在那裏從容地對自己說道。

“哐啷”

曹操一把將手中竹簡擲向他,竹簡在烈日下劃了條明晃晃的弧線,摔在郭嘉腳邊的青石板地上,“嘩啦”一聲散了架。

郭嘉收了笑意微微皺眉,蹲下身來伸手將那已成零落狀的竹簡拾起。

“你說,讓我上諫皇上減稅?!還說要封賞袁術公孫瓚?!”曹操額角青筋直跳地厲聲問道。

“正是,除此之外,還有屯軍農墾,在這一段,曹大人是不是看漏了?”郭嘉平靜地直視著曹操快要冒出火來的眼睛,伸出一隻手指,指在竹簡的一行字上。

蒼白修長的手指在陽光下有點晃眼,曹操順著那手指往上看,郭嘉的臉上是難得嚴肅的表情。

他不是在故作狂放,也沒抽風。曹操皺著眉頭,把火氣拚命壓了下去,盡量平和地說:“奉孝,你知不知道若依你的諫言,那便意味著兗州一年要少收五十萬石的糧食?”

郭嘉反問道:“奉孝自然知道。但請曹大人再思,這少收的五十萬石糧食,是否還在兗州?‘藏富於民’這話曹大人可曾聽過?”

曹操被他問得一愣,似乎有點明白他的道理了,但又馬上覺得不該如此輕易就被說服,於是也不答他,隻是繼續氣勢洶洶地問:“少了五十萬石糧草,我拿什麼養兵?如今剛迎天子入許,四方諸侯無不虎視眈眈,沒有足夠兵力,我又拿什麼護持漢室?”

郭嘉從容接口道:“奉孝諫言大人減軍屯墾,這部分兵士自給自足,又增加田地物產,正可衝抵少收賦稅之數。迎天子入許,諸侯環顧,又正可假朝廷之命加以封賞,施以恩惠,懷柔籠絡,則不義之師難出。曹大人既有威加四海之誌,就更該明白鞏固根基的重要。天子已經在許都了,如果不一味擴張兵力,奉孝敢保證沒有一個諸侯會在這個時候進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