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駕,駕,駕!”
白茫茫的遼河平原上,一股黑色的鐵流在不斷地向北奔湧。
馬佳拚命地抽打著坐騎,一改往日的愛護,他赤紅著眼睛,耳畔時不時回響那恨人的女聲:
“為什麼?你問我為甚麼?我還要反問你呐!我葉赫家那點對不起你,你要如此羞辱我們?你們漢人不是自稱禮儀之邦嗎?不是說朋友妻,不可戲嗎?怎地你就敢這麼欺負我哥,勾搭我嫂子?你一個人有什麼了不起?我那丹朱還就不信了,偏要把功勞給陳捷幹!說到底,洪匡是我們葉赫的親戚,他父親布占泰也是我們葉赫安葬的,輪得到你霸占著撈功勞,向大明皇帝邀功?我還告訴陳捷,他做成了這事,我就嫁給他,給他生兒子,葉赫的部眾也歸他管,讓他陳家發揚光大!”
那美麗女子仿佛仍在眼前,她眼中如箭的恨意,紮得馬佳眼球生疼。
馬佳甩甩頭,盡力不再回想,隻是拚命的揮著馬鞭,一路向北。
“七弟,七弟,歇一歇,歇一歇。”包二在後麵不斷喊道:“冬天,馬出汗,如出油。就算,你不累,馬也累!得換馬歇一歇!”
馬佳咬牙吼道:“軍情如救火,你怕死就別跟過來!”
包二氣急,大叫道:“護衛們,都聽著,攔住將軍!這麼跑,馬死了,都到不了!”
馬佳大怒,拽馬回頭大罵:“包先勇!你敢亂我軍心,別說我心狠,定要宰了你祭旗!”
包二打馬追上,氣喘道:“你就是扒了我的皮,我也要說。軍情再急,也有章法。天寒地凍的,你這麼糟蹋馬,跑不出五十裏,就要倒馬。到時候,難道我們要柱著槍棍走到烏拉去嗎?”
“唉!”馬佳跳下馬來,一馬鞭甩在雪地上,揚天吼道:“陳捷,你別犯傻,一定要等我們趕到!”
此時,在馬佳隊伍東北三百多裏地方,烏拉與葉赫的邊境上,一支疲憊之師正在緩緩西行。
烏拉納喇·洪匡,烏拉部的正統繼承人,此時行進在隊伍中,屢屢忍不住回頭眺望東北方,心酸悲憤,淚紅眼眶。
旁邊一婦人,身著女真貴族皮衣、貂帽白狐圍脖,抱著一男孩,勸道:“貝勒爺,快些趕路吧。要是讓瑪法汗王的追兵追上,咱們一家子,可就真沒活路了。”說著,把頭埋進孩子的臉頰,低聲哭泣,惹得那男孩也不明所以的大哭起來。
烏拉納喇·洪匡聽到這些,強忍著奪眶而出的淚水道:“烏隆阿,別哭,我們烏拉納喇的男人,從今往後,隻許流血,不許流淚!我們是高貴的納喇哈拉,不怕任何敵人、野獸和災禍!”說罷,又朝那婦人說道:“濟爾格,你嫁給我,沒過幾天舒心的日子。要是這次跑不掉,你一定要保住烏隆阿活下去,不用管我。反正我阿瑪已被努爾哈赤逼死了,大不了,我這條命也送給他祭旗。不過,想讓我們高貴的納喇氏當他覺羅的包衣,做夢!”
(愛新)覺羅氏·濟爾格抬起頭來,滿臉的淚水,無助道:“貝勒爺,你要是走了,我一個女子怎麼能保住烏隆阿?我阿瑪褚英,那麼大的功勞,汗王還不是說囚禁就囚禁,死得不明不白的?他又怎麼會在乎一個重外孫的死活?嗚嗚嗚......”
聽到他們的哭聲,隊伍後段中的一人,眼珠子陡然轉了幾圈,忙打馬湊近一名雪亮明甲的將軍,低聲道:“陳副總兵,這樣走下去不行啊!這一堆老弱婦孺,又是大雪天,每日走不過二三十裏。不說被奴酋的兵馬追上圍攻,就是糧草也支撐不了啊!”
陳捷轉臉對著他,問道:“毛都司,那你說怎麼辦?總不能把老弱都扔在路上吧?”
毛文龍小心翼翼地說道:“我看不如這樣,你我選派精兵快馬,先把烏拉貝勒一家子送回沈陽,同時調沿路城堡的兵丁糧草支援大隊。陳副總兵,你可選派得力手下掌控大隊,你我先行一步,一人雙馬,快速回沈陽!你看可好?”
陳捷沉吟一下,搖頭道:“這次是我帶眾將士出來的,要回去,就得一起回去。我先跑了,算什麼?”
毛文龍勸道:“不是跑,是先行回去搬救兵和糧草。誰料得到烏拉貝勒的事泄露了呢?誰料得到奴酋的兵馬那麼快就擊破烏拉城呢?我們這一千精兵出來,本來打算的是到烏拉補充糧草,結果糧草一個沒有,還攤上這麼上千烏拉部眾。這不凍死也要餓死啊!”
陳捷還是搖了搖頭,仿佛下定決心般,緩緩說道:“還是你回吧。我是主將,理應同將士們同甘共苦。我撥快馬十匹,你帶著烏拉貝勒一家先回,快點命開原、懿路的兵馬來援!”
毛文龍一聽,心中大喜,卻又不敢表露得明顯,仍是猶猶豫豫地試探道:“陳總兵,還是和我一起吧?有道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你又何必親身犯險呢?再說了,千軍易得一將難求,你是王巡撫得意的將才,我怎麼好把你扔在這裏一個人回去呐?”
陳捷抿嘴堅定道:“不用再勸了,我意已決!你速帶烏拉貝勒離開。隻要你們早回去,也能早點派出援兵和糧草接應我們!”
毛文龍長歎一聲,拱手道:“那下官就先行一步了,大人保重。”說著加速趕前而去。
而陳捷的臉上,沾滿雪花,裹在六瓣尖頂明盔頓項中,慢慢地,變成一尊雪白的雕塑。
三天後,馬佳一行人已經來到開原城南。守城的是老部下何三路,他穿著羊皮襖,頭戴狗皮帽,一路小跑著來到馬佳的馬前,作揖道:“馬兄弟,馬參將,我真是想死你們了。我說,我一個人呆在這鳥不拉屎的破城裏,都憋出一身病了,嗚嗚嗚......”說著,用袖子擦拭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