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的春秋都很短。最明顯的例證就是，這兩個季節女人很少埋怨衣服不夠穿。周日明麗在家整理衣櫃，一邊跟孟千裏抱怨孟子耀的衣服和鞋又嫌小了。家裏的衣櫃裏原先一大半是明麗的衣服。有了孟子耀，一打開櫃門，滿滿的小衣服簡直要從頭頂砸到臉上。
孟千裏正在跟何詠傑通電話，歪著頭，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胛骨之間，兩隻手在翻桌麵上的設計圖。
他的麵孔有點泛紅，剛才提高了聲音跟何詠傑理論了幾句。鑽具接卸的問題困擾他們一陣子了，為一個細節跟夥伴爭得麵紅耳赤是常有的事。
明麗見他沒理自己，搖了搖頭。門鈴響了，她趕緊直起腰去開門。奶奶帶孟子耀去附近的廣場上找小朋友玩，這會兒應該回來了。
不過門一開，外麵站著的卻是魏誌超。小夥子額前的頭發有點卷，像幾條海帶絞在一起，有點好笑又有點可愛。
他遞給了明麗一個厚塑料袋，才去換鞋。明麗揭開袋口一看，是六隻個頭很大的大閘蟹。
“還帶東西！這麼客氣幹嘛？”明麗說。
“不是特地買的，單位發的，我不吃這個，太麻煩了！”魏誌超說話時低著頭。雖然到孟千裏家裏來過多次，但他跟明麗說話還是不習慣看她的眼睛。
“那給你妹妹吃啊，她應該喜歡吧！”
“她已經吃了兩隻了。我們家在西北，以前沒有吃這個的傳統。螃蟹性寒，女孩一次不能吃太多。”
明麗也不再多說，領他去書房找孟千裏。孟千裏已經放下了電話，一見魏誌超，就招呼他過去看圖紙。
過了不到20分鍾，書房又起了男人爭執的聲音。明麗無奈地搖搖頭，她真搞不明白這幫男人，平時戴副眼鏡，看著文裏文氣的，但一談到專業問題，像個執拗的孩子，不說服對方不罷休。
更難想象的是魏誌超，跟孟千裏爭論的時候與平時完全是兩個模樣。
門鈴又響了。她正洗著碗，滿手的清潔劑泡沫，隻好朝門口揚聲說一句：“等一分鍾啊！”
門外的大概是快遞員，5分鍾前她接了個電話，說她在網上給孟子耀買的鞋到了。在水龍頭下匆忙洗幹淨了手去開門。門一開，一團肉乎乎的東西像個炸彈一樣地撞進了她懷裏。明麗猝不及防，趕緊彎腰抱住他。
“媽媽！”孟子耀大叫，“看我給你帶了什麼好東西！”
他把手送到明麗脖子前，作勢要張開。明麗一個激靈，立刻往後退了兩步。上次孟子耀也有東西送給她，攤開手掌，一條碧綠的、軟乎乎的大青蟲就爬到了明麗的腿上。青蟲叫豆丹，通常生在毛豆的葉子上。
她全身汗毛瞬間豎起，嚇得尖叫，兩天不準兒子抱她。明麗天生害怕沒有骨頭卻會蠕動的蟲。
不過這次孟子耀的手掌裏趴著的是一隻蜜蜂。他有點委屈，“媽媽你連蜜蜂也怕嗎？”
明麗還沒來得及說話，門鈴又響了。這回該是快遞到了。她長籲一口氣，讓孟子耀和奶奶進客廳，自己再去開門。
不過門外站著的仍然不是快遞員。明麗驚訝得張了張嘴。外麵站了三個男人，其中兩個西裝革履，像港片裏律師的派頭。
明麗有點困惑，“你們找誰？”
穿西裝的兩人中個高點兒的說：“這裏是丁香花園25棟709室吧？”
明麗隻好點頭。
那人說：“這套房子已經作為質押物抵押給了銀行。現在房主還不上銀行的貸款，所有權將轉移給銀行，以抵償部分欠款。”
明麗每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但她腦間嗡地一響，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孟千裏！”她扭頭朝書房喊了一句，嘴裏雖然發出聲音，但還能清晰地聽見心髒在胸腔裏“砰砰”地跳動。
上個月她剛去見了一個以前大學裏的女同事。那同事眼窩深陷，雙目完全失了神采。誰都沒法想象以前那是一雙美麗又動人的眼睛。女同事的丈夫在外找了小三，偷偷轉移財產，等到打離婚官司時，大部分資產已經轉到了別人名下。隻留下一個兒子給她撫養。
明麗安慰別人時其實沒太傷心。安慰人的人通常都認為有些事不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他們家的房本上寫的是夫妻二人的名字。如果明麗沒有把房子拿去抵押，那麼隻有可能是另外一個人。
孟千裏並沒有循聲而出，書房裏還有男人的爭論聲。隨著聲音出來的是孟千裏的老娘。
她看了兒媳一眼，就往玄關口一站，中氣十足地問：“你們什麼人？催債公司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