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回走的路上他很累,實在不行了他就坐在地上歇歇。天就要黑了,他得盡快趕回去。他艱難地走著,看到前邊的路邊有一座高高的磚瓦窯,窯的最高處亮著的是一盞油汽燈,這種燈很亮,尤其是在黑暗中,它勝過百瓦的電燈泡。他很快就來到了磚瓦窯前,他知道前邊不遠處就是自己居住的村莊。在那盞燈光的照耀下,他發現前邊的路邊有一個黑糊糊的東西橫在路邊。他停下了腳步,想弄明白那是什麼?他慢慢地往前走了兩步,這次看清了,是一個人橫趴在地上。他走到跟前:
“你怎麼了?”他連叫幾聲都沒回音,但他看到趴在地上的手動了動。於是他便俯下身去,首先看到的是那光光的頭和長大的身軀。他予感到了什麼,馬上把那光頭的臉翻轉來,借著那微弱的燈光,他已看出,那就是他!
在西河灘的蒲草地,他瞪開眼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個光頭,從蒲草地被扶架到河岸崗,又從河岸崗經過那曲折回轉的村間小道,直到被塞進那黑暗的大車屋,都沒少得了那個光頭。
他是妻子的父親,解放前一個會道門組織的小成員,現在是農村被管製的五類分子中的壞分子。上次他為救因兒子的反動言論而被殃及的高中生,在大街上遇見到各戶收集人糞尿的嶽父,今夜不知他為何躺在這野外的路旁。
他把嶽父的頭放在自己腿上,叫著他。嶽父醒了,嘴裏說著什麼?聲音很小,聽不明白。就這樣他拂摸著枕在自已大腿上的光頭,安慰著他。慢慢地他能說出話了,嶽父告訴他,知道他是在西河灘被救回的那位老者,當然也知道他那戴孝帽子的兒子。他告訴外鄉來的老頭,他是在為生產隊的燒磚窯上挑水,因天黑、坡徒、路滑、不小心而摔下來的。腿已不能走路,他是爬到路邊來的。嶽父滿身是泥,臉上還流著血,不知都傷到了哪裏?看來不輕!
天已是很晩了,路上沒有行人。其中雖有兩次行人經過,他們隻是遠遠的看一眼就走了。嶽父看起來很虛弱,他說不了幾句話就要停下來喘一陣。一隻手還能動,另一隻就不行了。
“老人家,我把你怎麼辦?”
“你不要管我了,我不行了!”
他很傷心,嶽父就躺在自已懷裏,並且是生命重危,而自已又無能為力!他不可能把嶽父弄回去,他沒那力量;他回去喊人,還怕這裏出了事,況且來了人又怎麼著?他是個壞分子!誰又願意救他?
所以他決定留下來,陪他到天明。何況他也不敢走這鄉間的夜路,他的眼不行,腿也不行。
嶽父家也是貧農,當然也是屬於那種赤貧的一類。他與嶽母的關係不好,原因是他信那種什麼會道門,甚至到了癡迷的地步。而嶽母不信那一套,她說那誤幹活。為此夫妻經常打架而分居。他的小女兒,也就是我的妻子自小就隨母一同生活,與父來往甚少。女婿上了高中他也感到很有臉麵,因為那時能上高中的人很少,所以他才主動接近女兒,就這樣父女的關係才親熱起來。有幾次他自告奮勇往學校去給女婿送饃,這樣翁婿二人才算有了聯係。女婿考大學他的壞分子身分攔了路,他向女兒表白他很痛心!當女兒為圓丈夫的大學夢而離婚時,他夜裏跑到女兒家跪在親家母麵前痛哭,說自己毀了女兒的一生。並求女婿不要拋棄了他的女兒,他女兒是個好人。隻到女婿答應他,感動得他跪地給女婿磕了三個響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