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深淵(1 / 3)

清醒恐怕是另一場夢,夢見自己並沒有做夢。而睡夢不過是夜夜歸來的死亡。

——博爾赫斯

黃昏。

黃昏之後。

霓虹燈已經掛滿了窗簾,喧鬧的車流還在十字路口張望。一座座鋼筋混泥土拚湊的牢籠裏,人們舉杯歡慶。房頂上的烏鴉警惕著雙眼,不時扯起嗓子催促著世人前赴後繼,作繭自縛。

風,從女人們的裙擺下蕩起,吹過天橋,吹過地下鐵的通道,吹過老婦人腳下艱難的三輪車,吹過路燈下獨自抽煙的男人。帶著富家子們的打情罵俏,帶著失足女郎們的逢場作戲,帶著老板們的指指點點,也帶著小商小販們的卑躬屈膝。慢慢散入彌漫著檀木香的房間。

盤坐在一圈燭火中間的女人眉頭微蹙,隻聽得“嗶啵”兩聲,麵前的燭台又熄了兩盞。

“時間不多了。小綾,你趕緊通知弦封,讓他抓緊時間把張小艾的魂魄帶回來。”站在香案前的老人神色凝重,眼看那盞油燈光焰越來越弱,忙用雙手一扶,微弱的燈光晃動了兩下,又長了兩分。

“不行,梁叔,我聯係不上他了。”女子睜開眼,一臉愁苦。

老人聞言,右手掐指,不斷推算著,每掐一下,臉色就難看一分,到後來,兩條眉毛已經挨在了一起,仿佛要陷進去了一般。

“小高肯定遇到麻煩了,我也推算不出他現在的狀況”。老人歎息了一聲。

“我再試試聯係他一下”,女子雙手抱個訣,重又進入冥想狀態。

老人搖搖頭走到飲水機麵前接了一杯水,還沒來得及張口,就聽“噗呲”一聲,女子一口鮮血奪口而出,把麵前僅餘的兩盞燭火一起撲滅。

老人叫聲“不好”,搶過去扶住女子,急切道:“小綾,你怎麼樣了?”

女子雙手撐地,喃喃道:“深淵,是深淵。梁叔,弦封他掉入深淵之境了?”

“你說什麼?”老人一驚非小,張大了口,一時合不上。

就在此時,變故又起。就聽“噗”的一聲響,神案上的油燈跳了兩下,像在掙紮著什麼,終於還是漸漸暗淡了下去。

老人搶到神案麵前,見那油燈已經生氣全無,不由頓足道:“這下徹底壞了。”

女子驚慌道:“梁叔,你快想想辦法。”梁姓老者搖搖頭,望著躺在沙發上的男子,歎息道:“人在燈在,燈滅魂消。我也沒有辦法了。”

女子聞言,如墜冰窟,緩緩起身,走到沙發前,望著麵前這個麵相平和的男子,心頭仍然希存僥幸,喃喃道:“姓高的,你可一定要活著回來。”

深黑色的潮水,一波接著一波拍打著礁石。在望不到邊的海平麵上,烏雲裹挾著雷電,正在醞釀著一場聲勢浩大的暴風雨。而在成團的烏雲中間,卻平靜得像停電後的夏天的午後,甚至連知了都躲了起來,隻剩下一個明晃晃的太陽,在幾千萬米的高空安穩地躺著。

刺眼的光芒落下來,仿佛有個聲音在說:你可一定要活著回來。

一定要活著回來……

要活著回來……

活著回來……

高弦封雙眼陡然睜開,就看見一隻巨大無比的手從天空中探下來。高弦封吃了一驚,連忙翻身,卻哪裏動彈得了。

柔軟的海水,像一張無邊無際的蜘蛛網,獵物一旦深陷其中,便無法自拔,隻能坐以待斃。

天空中那個看不到麵目的龐然怪物就是那個獵食的蜘蛛,滾動的雲層和爆裂的閃電是它浮現的猙獰的表情,正在享受著獵物垂死掙紮時帶來的最後歡愉。

可惜,高弦封不是獵物,更不會坐以待斃。

巨手抓到高弦封的千鈞一發之際,高弦封突然嘶吼一聲,原本黑色的眼睛瞬間泛起了琥珀色,而周遭的海水也忽然沸騰起來,像有人在下麵添了幾把柴火,把整個海麵燒得通紅。

如果說蔚藍的是天空,翠綠的是蒼山,深黃的是土地。那麼通紅的是什麼?

是沸騰的血液。

嘶吼聲中,高弦封忽然衝天而起,帶起滔天巨浪。猩紅色的浪潮圍成一道密不透風的牆,把那怪物和高弦封阻隔開來。

怪物不曾料到高弦封居然能絕處逢生,煮熟的鴨子飛了不說,原本用來囚困敵人的血網,如今卻變成了敵人的盾牌。

怪物一擊不中,大為光火,巨手變爪為拳,迅猛一招,重重砸在血牆之上。

那血牆本來柔軟,被怪物一拳擊穿,轟然塌陷,化成一片血雨,沾到怪物身上,見風就長,如附骨之疽一般,瞬間把那隻巨手吞沒。

怪物吃了虧,怪吼一聲,正要再使反擊,卻不料高弦封人在半空,忽然身影一晃,先發製敵,重重一拳打在怪物的拳頭上,竟是要硬碰硬。

甫一接手,高弦封周身幽光迸發,黑氣蒸騰,似有龍吟虎嘯之聲,隨著高弦封這一擊鑽入那怪物的手臂。

怪物長吼一聲,數道雷電交纏而落,直劈向高弦封。那雷電來得好快,霎時間邊擊中了高弦封的頭頂。

高弦封心隨意轉,身化數道殘影,退出數百步之遠,堪堪避過剩下幾道雷電。

與此同時,那隻黑雲幻化的巨手在一陣龍吟虎嘯聲中,轟然散開。

怪物斷了一條臂膀,更加暴躁起來,接二連三地驅使雷電,不斷攻擊高弦封。

高弦封左衝右突,忽然一道雷電自眉間落下把海水炸起十來丈高。高弦封伸手一攬,落在半空中的血水凝聚成一張弓。再一攬,一支血水化成的箭矢已然搭在弓上,拉至滿弦。

弓弦響處,利箭穿雲而過,昏沉沉的天幕上一陣劈啪亂響。高弦封一箭射出,又接一箭,再一箭。

悶沉的吼叫聲中,滿天的雲團炸裂開來,風雷滾動,閃電時來,於是,一場驚天動地的暴風雨終於下了下來。

川流不息的人群早已潰散,隻留下垃圾桶下麵的老鼠兀自嗅個不停。路燈下麵已沒有了獨自抽煙的男人,隻有成群的飛蛾,還在頂禮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