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是一如既往地回千葉過。國一那年回去的時候,雖然林原一家都還算客氣,但我已經能感到,對於那個家來說,自己隻是一個偶爾來探望的客人。
可是現在已經沒有了那麼強烈的被背叛和受傷的感覺,知道被母親愛著,已經讓我很滿足了。至於為什麼心裏空空蕩蕩的,我想,自己隻是有點,寂寞,罷了。
守歲後堅持住回現在隻有外婆一個人的祖屋。外婆不知出於什麼原因,堅持不跟孩子們住在一起,即使是新年,也隻是等著各家來拜望。正在體驗愛情滋味的自己自然而然地為外婆外公和這間屋子腦內完成了一個美麗的故事,他們的愛情忠貞,以至於天人永隔後外婆仍固執地守著這承載著他們回憶的地方。
這種相守算不算永恒呢?那時還未曾向命運和現實妥協過的我怦然心動,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和那個少年的未來。
如果我拚盡全力去愛,可不可以和你永遠幸福下去?
因為還未曾受傷,擁有這樣充沛的勇氣,膽敢奮不顧身地為一個人傾盡所有。愛如少年,愛如少女,純粹剔透的感情從來有著令人心碎的美麗。
媽媽將我送到門口,目光還是如水般憂傷,夾雜著複雜的感慨與愧疚,想起爸爸告訴我的過去,我走過去,輕輕地擁抱住她,“媽媽,您很了不起的,為愛堅持了這麼久,現在可以休息一下了。媽媽,就讓我成為你少女時代愛戀的象征繼續走下去吧,你可以放下了。”
媽媽的手輕輕環上我的背,嗚咽從頸邊傳來,從來堅強的,我深愛著的媽媽,直到她滾燙的淚水順著我的鎖骨流下,我才發覺,原來自己已經比她長得高了。
我抬頭望天,努力撐著眼眶,不肯讓淚水落下。我已經長大,要成為另一個人的依靠,就絕不能在她麵前暴露自己的軟弱。
晚上搬出小板凳坐在外婆腳下,如同幼年經常做的那樣,托著下巴看著外婆在昏黃的燈光下一針一針地納鞋墊。
她已漸漸老去,眼神也慢慢不好起來,納的時候經常刺錯,也隻是習以為常地退出來,再重複著穿刺的動作。
我愣楞地看著外婆,心裏一陣陣地難受。這個老人,本已子孫滿堂,她卻執意留在這個空蕩蕩的祖屋裏,長年與寂寞對抗。在這個充斥著回憶的地方,她會不會在偶爾午夜夢回的時候感到他的低語就在耳邊,輕輕地說著關於永遠的諾言。
那個時候的我滿腔的少女情懷,以為即使愛人走了,也可以守著一份回憶,當他從未離開。固執地相信愛情美麗於它的忠貞與淒絕,卻忘了人心這樣軟弱不堪,漂浮不定又渴望溫暖。外婆的固守和媽媽的放棄,本無任何不同,她們隻是在各自忠誠於自己的內心罷了。
許多年以後,終於了解到永遠並不存在的我,也隻能在心裏輕輕地對自己說,嘿,不要悲傷,life goes on。
千葉的冬天並不太冷,偶爾還會有輕軟的陽光溫溫柔柔地灑下來。
正月裏的一天,我穿上一件顏色樸素的外套,跟外婆告了別,便要出門再看看這個承載著我童年回憶的小鎮。
在門口抬頭看了看藍得清透的天空,心情也莫名好起來,嘴角掛起微笑,舉步正要走,熟悉的身影卻映入了眼簾。
每天夜裏偷偷思念的少年,就這麼閑適地斜倚在不遠處的電線杆上,穿著米色的風衣,手一如既往地放在兜裏。
內心突然變得無比安寧,這些天來一直糾纏的哀傷與困惑全都煙消雲散。慢慢地走過去,一句話也不說,如同千百次曾做過的那樣,把手插進他的衣兜裏,與他十指交纏。
不二早已察覺我的靠近,轉過臉來有點俏皮和得意地對我笑,“怎麼,感動得說不出話來了?”
我把頭埋進他的胸膛,聲音悶悶的,“嗯。”
“那,有獎勵麼?”他隻是輕描淡寫地玩笑。
“有,我有很多很多的愛,全部給你。”
他的手環上我的背,將我收緊入懷,聽到他的心髒有力而微快地跳動,我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那可不算,我也有很多很多的愛,可以跟你交換。獎勵要另外給。”他的語氣頗有點孩子般的鬥氣。
“那,獎勵你一個承諾吧。周助,我們一起去尋找幸福,我絕不會先放開你的手。”
“嗯。”悶悶的鼻音。
這一刻,我聽到他心跳微亂的聲音。
和他手牽手走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我才想起來慢慢盤問他。
“你既然要來,幹嘛在地鐵站送我的時候把氣氛搞得那麼傷感,害我都哭了。”
“沒辦法啊,一想起還是有這麼多天不能見小香,心裏不自覺就難過起來。”他的語氣有著理所當然的誠懇,讓人不得不相信。
“那你怎麼知道我的住處的?”我記得自己並沒有告訴他。
“小香忘了麼,我以前不就是住在隔壁的小鎮?偶爾還是會回來看看的。至於怎麼知道你住處的,咳~這個你猜猜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