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和舅舅都陸陸續續地到來。
整個祖屋裏呈現出一種悲涼的熱鬧,人影幢幢,昏暗的燭火,和尚做法事枯燥的誦經聲,單調的木魚聲,遠處人家的狗吠聲。
媽媽是和林原叔叔一起來的,一進屋就抱著我哭,知道她有一半是在擔心我,但我臉上發麻,連扯一扯嘴角都很艱難,機械地拍著她的背以示安撫,意識遊離恍惚,腦袋裏一團亂麻,仿佛想了很多,又仿佛什麼也沒想。
靈堂搭好後,比較近的親友也先後趕來。
我跪坐在一個角落,媽媽讓我累了就進屋歇一會兒,我也隻是慣性地點點頭。
身體仿佛不是自己的,酸痛疲憊,頭腦卻異常清醒,太陽穴突突地跳,生疼。
淩晨的時候,短信的提示音響起,刻在心底的名字。遲疑了一會兒,下定決心打開,隻有簡簡單單一句話,“小香,到門外來一下。”
合上手機,心裏想笑,又想哭。拖著一身疲憊來到門外。看到那個心心念念的少年背靠著牆,麵容隱在月光背後。
低著頭走到他麵前,聲音沙啞低沉,“你來了。”
不二側仰著臉,視線一直落在大大的銀月之上,沒有看我,單手把我按入他的懷抱。
他的聲音落寞卻又溫柔,“小香,為什麼不告訴我?”
他的體溫隔著夏天單薄的襯衣傳來,我輕輕閉上眼睛,仿佛聞到了若有似無的青草香。
“小香,亞由的眼睛沒有問題了。”他的聲音裏是完全放下心來的輕鬆。
仿佛絕望前的放縱一般,我完全放鬆自己,沉浸在他的氣息裏。
良久,沉默。夏蟲低語,風過樹梢,塵世喧囂,一切仿佛被拉得很遠。
此時此刻,我與心愛的少年相擁在世界的中心,我們的天長地久,在這一刻實現,在這一刻走遠。
終於不想再自欺欺人,難得糊塗,我要給我少女時代最美麗的戀情交一份明確的答卷。
深吸了一口氣,我從他的懷中退出。拉起他的一隻手,用雙手握住,盯著他漂亮的冰藍色眼睛,我的視線是著孤注一擲的炙熱。
我的聲音劃破夏日躁動的空氣,說出仿佛禁忌的話語,“周助,如果亞由的眼睛再也看不見,你此刻還會不會在這裏。”
不二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小香,不要鑽牛角尖。”
我固執地看著他,語調是不容妥協的堅持,“不要逃避我的問題。”
氣氛一直僵持,寒冷從四肢一直倒灌進心髒,我卻始終憋著一口氣,如同狂熱的賭徒,等待著注定萬劫不複的結果。
不二終於撇過頭去,逃開了我的視線,頭發遮住了表情,他的聲音顫抖不已,“小香,我不知道,不要逼我......”
全身的力氣終於被抽幹,他的手從我的掌心無力地滑落,依次錯過的指尖,訴說著我的眷戀與告別。
明明想微笑著說再見,眼淚卻不受控製地大顆大顆地滑落。用單手覆住眼睛,我一步步地後退。
“周助,對不起,許下了無法遵守的承諾,先放開了你的手。”
尤記那年初見,傾城笑容,你手持幽蘭,從我最美的年華裏打馬而過,你噠噠的馬蹄,是我永遠不會承認的錯誤。
“周助,是你太好,我不敢愛了。”
最美麗的邂逅,燈火闌珊,你麵具下的寂寞容顏,撥動了我心中最溫柔的琴弦,我曾以為可以耗盡生命,為你唱響一支絕世的歌。
“周助,沒能和你一起找到永遠,對不起。”
定格的畫麵,是我與你手相牽,抬頭仰望星光燦爛。
親愛的愛人啊,我要告訴你,那穿越了億萬光年來到這裏的光,即使早已熄滅,也曾經實現過永遠。
終於退到了門口,少年寂寞又絕望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長很長,我卻沒了去再一次擁抱他的力氣。
我不知道不二那天是什麼時候走的。總之我一回到家,就把自己扔在床上,眼淚蔓延,昏天暗地。
媽媽走進房間,隔著被子不緊不慢地輕輕拍著我的背,沒有說話,如同幼時酷熱難耐的夏日,她斷斷續續的輕輕拍打,便可以讓我安下心來,一夜好眠。
開學後,以幫外婆守孝的名義,我在千葉的祖屋暫時住了下來。媽媽雖然擔心,但還是體貼地留給了我一段整理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