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舅的兩個兒子都被送人了。一個送給了一直找不到結婚對象的大齡單身漢，一個因為小不記事，得以被一對無法生育的窘迫夫妻收養，相較哥哥，已經非常幸運了。
外公家實在太貧困了，導致兩個舅舅完全找不到本地媳婦兒。迫不得已托人從雲南帶回來兩個姑娘，兄弟倆娶了這兩姐妹。吃不上飯的兩姐妹在外公家得到了果腹的日子。一開始肯定是感激的。
大舅媽年輕又漂亮，對日子很滿足，每年割稻的季節尤為勤奮。三五年過去，與大舅舅共育兩子。
飽暖思淫欲，大舅媽發現原來好日子不僅僅是果腹。
這年的割稻季節，往年由大舅媽承包的部分多了同村尤二的身影。遊手好閑的尤二是我們這“殷實”家境人家的公子，出了名的不務正業，但是割起大舅媽家的稻子來竟然顯現出來男勞動力的優勢，當然很容易獲得大舅媽的芳心。當晚大舅媽就商量舅舅為尤二設席致謝。後知後覺的舅舅還以為真遇上了熱心腸，高興的答應了。酒至酣處，尤二鼓動舅舅跟他一起去山上偷橘子。可憐的舅舅沒有想到，醉乎乎地剛上山，這一男一女就用背簍套住他的頭將他打暈，尤二心狠手辣直接將他割了頭。
這兩個人隻以為沒了我舅舅就能苟在一起。卻不知道不過三五日警方就破了案。尤二因為是主犯，上庭就被判了死刑，大舅媽則被判了20年。
外公家竹片交織兩麵糊泥的家養不起一個不到一歲跟一個四歲的孩子。另外三個舅舅加上我家、姨媽家都已經生養子女又都不寬裕。好大番考慮，姨媽和我媽媽家決定一家收養一個，因為就我們兩家目前還沒有生兒子。
才過了一個月，姨媽就通知大家，她無法再收養他的大侄子，因為她的女兒日夜哭鬧，不願意被分走關愛。媽媽得到消息後也立即說要放棄撫養自己的小侄子。
媽媽告訴我，私下裏姨媽跟他商量，這樣的收養一點都不劃算。兩個侄子雖然失去了爸爸，但是媽媽隻是坐牢，好不容易養大了，坐牢的媽媽出來他們就會去給她養老，20年的付出也就隨著這一天的到來付諸東流，這是一筆虧本買賣。
於是兩位幼小哥哥飄零在了這個家族之外。
大哥哥跟著單身漢長到13歲就被托人帶去廣東打工了。他進了流水線，每年過年會回李家拜訪一眾當初拋棄他的親戚。在我大學畢業很多年口吻和思想都還幼稚不堪的時候，他完完全全出落成當地父輩那樣處事、說話的人。
他幹了很久的流水線。不甘心就此一生的時候，也有去擺過地攤賣衣服。好不容易攢上一些錢了，他為自己添了一輛寶駿，這之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女朋友。
於是他更努力了，一有時間還幹起了拉貨。時光在他臉上也按下了加速，他的皺紋很多，看起來比我的父親還多。
這個女孩子跟他一起生活了幾年，生活沒有好起來，也許這個女孩子一開始就隻是把他當做暫時停泊的避難所。一旦有了更好的選擇，哪個女孩子願意過這樣的勞碌日子？
又過了幾年，我已經快30了。終於得知這位哥哥又找到了女朋友。他們有了一些積蓄，回到縣城買了房，並打算就在縣城做鹵菜生意。可是不到半年，日子竟然過到負債的地步。
鹵菜小車不再按時出現在固定的地方。收拾起牛仔大包，兩個人又去了廣東的流水線。大哥哥的朋友圈裏每天都在祈禱“希望明天不會比今天更糟”。
小哥哥被送去收養人家的時候，外婆是收了一分錢的，這份錢給在承諾此生李家再不與小哥哥產生聯係的前提下。但是外婆通過自己的機智獲得了收養人的家庭信息。在過去的十幾年裏，時不時去看看小哥哥。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到後來收養人家甚至不阻止兩者公開見麵。於是小哥哥也從小都知道了自己的一切來源。
我無法得知他人生的前二十幾年幸福比較多，還是悲苦比較多。改變命運哪有那麼容易。剛成為青年的弟弟，終究隻能去投靠自己流水線上的親哥哥。
這兩個人，在被討厭的時候被冠上“殺人犯的兒子”之名，遭盡白眼。在李家，又常常被各位親戚以“受害者的兒子”進行嘴上同情。
人生海海此生盡是飄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