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以後,若純不知道栗子是否真的寫過遺書,他努力地回憶著。那時栗子從書桌邊轉過頭來,朝若純微微一笑,仿佛帶點羞澀,這不像在作重大的告別,或者栗子僅僅是在寫一些表達心情的意識流詩歌吧?
那個北方秋天的晚上,已經很冷了,他們沒有像往常一樣親熱,栗子也沒有像往常貓一樣蜷縮在若純的懷裏,他記得栗子光滑的肌膚,柔順的秀發,燃燒一切的親吻和光彩奪目的“我要”,隻是每次“燃燒”過後,栗子越來越失控的咳嗽。
在那個日式小木屋裏,栗子不顧一切的要著,你很難想象一個瘦弱的女子,飛蛾撲火般索取肉體的快感,戲謔的對白、快樂的浪潮一波一波襲來,在每一次大汗淋漓的“繳械”之後,無限的溫柔便在疲憊的軀體裏悠來蕩去,肉體和精神原來是如此可以合二為一、親密無間,栗子的雙眸裏滿是愛意,“愛是一首樂章~我要你一生為我而鳴”,“死是一門藝術~我要使之分外精彩”。
栗子會談起“死亡”,但若純並沒有特別的感受。他剛畢業三年,作為建築設計師還有許多需要學習的技能,在事業上剛剛起步,若純的目標是成為貝聿銘一般的建築師~“死亡”隻是一個概念,陌生且遙不可及,並沒有具體對應的形象。
而栗子卻深沉而冷峻,喜歡哲學思考,沉湎於理性思維,但又在情緒和感性的世界裏衝浪。在這個城市,其實栗子並不孤獨。這是她父親的家鄉,父親上大學後離開家人,在東北一個省會城市一絲不苟地工作、生活。栗子的母親,一位優秀的大學教授,也丁是丁卯是卯地生活、工作。父親母親在社會上各有所成、在家裏相敬如賓,但家裏高調而又理性的張力卻讓栗子這個向往人間煙火的俗女子敬而遠之、落荒而逃。
栗子不介意談起她的前男友,翻譯過一本英文小說,扉頁上印著:獻給栗子~多年以後,若純怎麼也想不起那小說的名字,印象中一個病懨懨的年輕人,大學教師,“虛弱,不能長時間“運動””,栗子一言以蔽之,壞笑著,隨手把書扔在椅子上。
外麵大雪紛飛,日式小木屋裏沒有暖氣,每個清晨,兩個年輕人的起床儀式就是如癡如醉的“肉體運動”~“我們學會了愛”,“學會用身體表達愛”~栗子說,“我死而無憾,都擁有過了”。
差別於栗子對死亡的關注,若純毫無同感,以為是栗子的特質,“強說愁”罷了。更有一次,栗子弟弟在一個大雪的清晨探訪小木屋時,若純躲在櫃子裏瑟瑟發抖,聽著栗子和弟弟一本正經的對白,想著剛才的激情和搞怪,深以為栗子的憂傷隻是一種偽裝,殊不知那時栗子是否因為美好而深陷其中、感於情深不壽而心有戚戚?
栗子為什麼離開家人?獨自生活,且對自己的人生預感如此強烈?原生家庭富有且書香門第,70年代,栗子由保姆一手帶大,和父母若即若離。大學畢業後回到父親的老家生活,親戚眾多,物質豐富,而栗子離群索居,就像是計劃好了在逃避著誰、邂逅著誰。
若純記得與栗子見麵的那一刻:一擊即中。那一低頭的溫柔,已經埋下深深的孽緣,雙眼熠熠發光如秋水盈盈,就像那個城市秋天的暖陽~若純想著適合的場景,窗外車水馬龍、室內卻靜謐得有一種神秘的氣氛,就像千裏迢迢而來,突然間峰回路轉,你看見一望無際的原野,世界在這裏向你坦白了,一馬平川~兩個人初見了,不過卻沒有言語,沒有介紹,劇本早已寫就,主角悉數登場,麵對自己的宿命一望便知,若純隻是在心裏暗暗詫異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