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臨近,栗子要先回父母家了。
若純買了火車票,晚班臥鋪,睡一晚就到了。那個冬天的夜裏,栗子戴著《魂斷藍橋》女主帽子,裹著厚厚的呢子風衣,但還是有些顫抖,若純叫了車,拎著行李,抱住栗子,我很快就會過來~
那時候綠皮火車是可以站台送別的,送行的人很少,站台上的工作人員也顯得有些睡意~若純上車替栗子找到了鋪位,然後下車,在站台邊與車裏的栗子依依不舍~
《魂斷藍橋》、《魂斷藍橋》~若純看著栗子的穿著和申請,強烈的憂傷感撲麵而來:鼻子酸酸的,話語凝噎,心已經被什麼一勺一勺掏空了~巨大的空空蕩蕩鐵幕一般籠罩著若純,仿佛被拋入一個陌生且不真實的世界,一切變得虛幻而不明所以,若純盯視著栗子,像看著一部無聲電影,栗子在那裏,但音容笑貌越來越不真實~若純直覺自己要失去親愛的栗子了:列車帶著我的栗子要奔向何方?似乎要去往另一個平行世界裏了~若純越來越像一個看著電影的觀眾,畫麵中的栗子強起笑意,回家的興奮被離別的憂傷覆蓋,雖然說著什麼,但若純並沒有聽見~栗子其實有兩年沒有回家了,一個人獨自在這個城市自沉自浮地生活、飄蕩了兩年,直到遇見若純~
這次下決心回去,栗子似乎帶著巨大的使命。在若純想,自己來自南方農村,栗子的家庭是若純不敢相信也不敢高攀的,隻是因為單純而濃烈的愛,讓若純從來沒有思考過這些,所謂門第、所謂物質,都不在若純的考慮中~其實若純要的,隻是栗子一個人:栗子的肉體、精神以及靈魂,還有他們兩個人一起要走下去的人生~
栗子身子虛弱,相處以來若純也了知一二~栗子沒有和盤托出虛弱的根本原因,但若純也沒覺得什麼,兩個人丁克一生也很好,就像小姨、小姨夫那樣。
火車啟動了,栗子站起來,伸出手去握若純,然而沒有握住~栗子揮手,似乎在喊:照顧好自己,我愛你~
火車帶動北風呼嘯而過,若純滿臉淚水,沉浸在巨大的寂寞中,空落落的站台上,慘白的燈光下影子無限拉長,像一個覬覦異鄉人魂靈的魔鬼,若純壓抑得想要把心嘔吐出來~又被打回原形了,回到一個人的孤獨了~在這個城市,若純是真正的異鄉人、無根之萍~當時若純選擇來這個城市,是因為這是個美麗的海濱之城,“北方香港”~有幾位同學畢業時一道而來,但確是各忙各的難得謀麵~遇見栗子前,若純最難受的就是節日,逢年過節,那種異鄉人的棲棲遑遑是若純永難忘懷的~而栗子剛剛走了,若純步履蹣跚,拖著沉重的心情走向自己的寂寞與孤獨~那首《站台》的旋律適時在腦海裏回響:長長的站台,寂寞的等待~隻有我出發的愛,沒有我歸來的愛~我的心,在等待,永遠在等待~
若純覺得自己空得難受,那種感覺空前絕後、陡峭又艱險,整個人被掏空了:沒心沒肺空空蕩蕩、徹底地頹廢萎靡,行屍走肉一般像個稻草人~
栗子就這麼走了?若純強烈地直覺到一去永遠,從此一失千年了~
此後的年月裏,若純多次地悔恨不已,他不應該讓栗子一個人出發,他覺得要陪著栗子,隻要栗子和他在一起,他才能感受到時間的意義,瞬間就是永恒~
若純遊魂一般的走出車站,夢遊般地捱到小木屋,和衣而躺~他在等待栗子抵達的消息。然而一翻身,一隻千紙鶴在注視著他。
栗子留下的千紙鶴!上麵是栗子娟秀的字跡,打開來:
親愛的純,我深深深深地愛著你~
你是我今生最大的恩賜,你是我千載輪回尋找的愛人!
還記得我一遍一遍要你嗎?我們這一生見麵太遲了,我要還給你熱烈的愛,我要你記起我們前世的約定。
親愛的純,我一直不忍心告訴你我的病情,真的不忍心讓你失望~那種電視劇裏麵才有的劇情竟然發生在你的身上~是的,我的愛人,我太自私了,我用愛的名義包裹著你,讓你不知道真相,讓你陷入我無私無悔的“愛”中,讓你在我編織的美好夢境中感受安穩,以為我們可以有未來,可以永遠~
我的純,我愛你!但不能和你結婚,我希望你有一位健康活潑、美麗大方的妻子,像我一樣,愛你、疼惜你、懂得你、照顧你,讓她代替我陪你走得很遠很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