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春,來的有些晚,乍暖還寒,翻來覆去。楊柳不知不覺綠了起來,遠遠看去,迷迷蒙蒙一片,像是一片霧。
寧安坐在亭子中,輕搖著扇子,看著綠霧之下,他們父子三子跑笑跳鬧。昨夜現趕出來的風箏顯然不夠好,怎麼都放不上去,好不容易放上去了,飛不高便落下了。
禾禾拿著風箏正要哭,寧王便變出一個新風箏,她抱著風箏咯咯笑著,一邊跑了,一邊跳,一邊喊爹爹,讓他將風箏放起。
他總說自己慣著孩子,事事將孩子放在第一,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不遠處一輛馬車,馬車中下來幾個女子,一個散發,三個束發,一個未嫁,三個已為人婦。不一會兒,便有一個姑姑模樣的人走了過來,想要分得涼亭一角。
寧安微微點頭,這涼亭本就不是他們的,不過是他們來的較早,提前占了。
待人走近了,寧安才發現,其中一人竟是許久不曾見到的徐芙蓉。她挽著人婦的發髻,頭上一朵小小白花,一身素青,似乎是在喪期。她已經許久不曾想起她了,約是一年前,她還曾在宮中見到她,伺候在太子妃身旁,如同一個奴婢。
她看到寧安,隻是微微頷首。寧安眉頭微挑,移開了視線。她一身尋常婦人打扮,對襟短衫,百迭裙,外套一件對襟長衫,團髻之上,隻綁了條紅頭須,插了幾枚金製圓頭簪,折股釵。徐芙蓉沒有點出她的身份,她也不願旁人知曉了。
如此這般,甚好。
楊柳岸邊,寧王拉住兩個瘋跑的孩子,喂了一些水,又給他們脫了外衣。他折下柳枝,很快編了一個圓冠,一人一個,公共平平,不爭不搶。
許嬤嬤拿著水袋與兩個孩子的外衣回來了,她一邊走入涼亭一邊道,“玩一下午了,晚上肯定要曬黑,小少爺黑些便黑些了,小小姐怎麼能曬。”說罷,便又念叨著要給小小姐用牛乳泡浴。
寧安倒是無所謂,看著許嬤嬤笑道,“黑些便黑些,無妨。”誰人還能嫌棄了攝政王的長女不成。小孩子愛玩愛鬧,瘋了一般跑鬧一下午,一身的汗,皮膚被汗水浸潤透了,紅潤潤的,倒也曬不黑。
許嬤嬤在她身旁站好,拿過阿紫手中的扇子,一下下給寧安扇風。今年的春雖然來得躊躇,正午的太陽也是烈的很,曬的人一動不動都能生一層細汗。
“若是像少爺,倒是不怕曬黑。”
寧安看向許嬤嬤,她笑道,“少爺像夫人,白,曬不黑。”越曬越是白,小時候還好,後來大了,一個男人那麼白,總歸看著有些軟弱。“後來的事少夫人也知道。”上了戰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回來之後便黑了不少,傷痕累累。”
寧王可以說是許嬤嬤看著長大的,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一般看顧著,說起曾經的事情,難免心疼。
寧安看著玩鬧的父子三人甜笑,“這兩個孩子會長,都是挑著我同夫君好的地方長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如皇上所言的祥瑞,也不知是不是如王爺所言的小錦鯉,小人參,總歸他們都是挑著父母、爺爺奶奶、外公外婆的長處長的,身體康健,運勢也極其的好。
寧安感慨,“他們剛出生時,那麼小小一個。”隻有四斤,“轉眼間便抱不動了。”能跑能跳,會哭會鬧,亦會看人眼色,撒潑打滾,隻為不學騎射,不讀詩詞。
許嬤嬤道,“少夫人與少爺何時再生一個?”小公主、小世子大了,公主該避父了,世子該避母了。夏日一過,便要正式入學堂了,不能同現在一般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到時,隻怕王爺王妃身邊冷清,不習慣。
當年,王爺入學堂,早出晚歸,皇後娘娘便是百般的不適。
寧安問她,“娘親是如何度過的?”
許嬤嬤含了一抹無奈與縱容,“日日去鬧老爺。夫人也不說話,就在老爺身旁坐著,看著他。”就這麼坐了半個月,皇上受不了了,允了她陪讀。“此後每每少爺習字讀詩詞,她便在一旁的花廳中等著;學騎射,便在馬場外等著。”
寧安看著她,很認真的點頭,“我的禾苗進學,我也要陪著。”王爺既然是如此長大的,沒有學的一身紈絝,他們的孩兒定也不會如此。她不過是舍不得兒女,想要陪同他們進學,也算不得嬌慣。他們三歲都不到,便該是在父母懷中撒嬌的時候,無需那麼早獨立。
寧安輕輕覆上自己的小腹,露出一抹愁緒。“夫君倒是想多生幾個,隻是我不太想,有孕太辛苦,生子太疼痛。”不說生子的疼痛感,有孕與坐月子的那一年,真的是百般的不適。若非王爺也知曉她的辛苦,隻怕會讓她一胎胎不停生下去。
許嬤嬤笑道,“少爺與少夫人還年輕,倒也不著急。”女子懷孕產子,本就傷身,底子再好的女子,也經受不住連連有孕產子,更何況王妃身子並不好。“有子有女,便也足夠了。少爺心疼少夫人。”
寧安點頭,笑道,“我曉得。”再過一兩年吧,等到禾苗四五歲的時候,再給他們添個弟弟或妹妹。
徐芙蓉那邊的人看了寧安許久,才有一人上前,恭敬道,“不知可否向這位夫人討杯茶水喝?”她的聲音溫婉,“午後家妹說要踏青,匆匆便來了,什麼都沒準備。”
寧安看了一眼阿朱,阿朱明了,去馬車中拿出一個水袋,幾個杯子給了他們。
她們道謝,喝了水後,便與寧安聊上了。
聲音溫婉的女子道,“我是秘書丞劉義琰之妻。”她看起來是幾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自薦完之後便一一介紹他人。“這位是我夫君的妹妹,閨名潤兒;這兩位一位是長史劉義琛之妻,一位是司門郎中劉上德之妻。”
她們三人是妯娌,義琰、義琛為同胞兄弟,上德是從弟。三人家素貧乏,多年之前被舉送京中參加科舉考試。後由科舉入仕,前些年一直在外地為官,去年底才被調歸回京。
寧安含著淺笑,“我夫君沒有官職,隻是一個普通人。”
顧嘉葉看著她,言語之中微微試探,“觀夫人氣度裝扮與隨從,倒像是大戶之家。”她腰間那塊祖母綠玉佩,深農正綠,不帶任何黃,透明度好,高雅而莊重,千金難求。
“夫君家中略有薄產。”
顧嘉葉明白這是她謙虛的說法,便也沒有追問。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不遠處一男子帶著兩幼童玩樂,身後綴著幾個隨從一樣的人。
“我的丈夫極少陪孩子,尋日裏都是嚴肅著一張臉。”她在寧安身邊坐下。
這出亭子是一處長廊亭,寧安來得早,便理所當然占據了亭子最好的地方。亭子中,除了他們,顧嘉葉向她討茶,與她聊天的時間裏,又來了一些人。有一個老婦人,被兩個年輕的女人攙扶著,熱的一頭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