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柏老頭猝不及防的是,自己這一家子的事剛落定,兩個侄子建宏和建偉卻回來了。
這讓他緊張的搓手,原本答應養母好好照顧弟弟,後來弟弟死了,也答應要照顧好兩個侄子,這倒好,兩代人的托付答應的好好的,卻任由自己的兒子兒媳占了人家的基宅。
如果說柏老頭就是個混不吝,倒也心安理得了,可他不是,當初死扭著不回親生母親那,就是存了把自己當柏家人的心,可如今又該如何解釋呢,唉,真想給自己兩巴掌。
其實,建宏和建偉倆人自從當兵之後,就沒想過要再回老家來,媽跟在身邊,爸也死的早,還有啥念頭。這趟回來就是想看看大伯,往後都有兒女了,拖家帶口的也不易。不過他們還是先回了自己的老宅,老遠就看到裏麵煙囪在冒煙,兄弟倆交換了一個眼神,沒有去敲門,隻是轉身來到了柏老頭的家,但也沒想到柏老頭隻是搓著手幹站著,臉上的不好意思顯而易見,如果不是被太陽曬得過於駿黑,估計一定能看到那高凸的顴骨上印有兩坨紅。
柏老頭還是比兄弟倆想象中老的更快,小時候依稀記得自己這不是血親的大伯個頭特別高,得有小一米九,長得也周正,濃眉大眼高鼻梁薄嘴唇,尤其是那一頭的濃密的頭發,總是梳理的一絲不苟,脊背挺的更是直,雖然是一件短衫長褲,但就是扛著鋤頭下地也比旁人更偉岸一些。
看到他倆總是笑嗬嗬的,有時候還會偷偷帶他們去河邊捉魚,雖然每次都是乘興而來敗興而歸,還會被奶奶罵個狗血淋頭,尤其是大伯,奶奶一邊幫他們換衣服,一邊數落大伯不是親生的養不熟什麼的,而大伯雖然依舊溫潤笑著,但那高挺的脊背卻彎了下去。
大伯結婚早,卻遲遲沒有孩子,一直到他倆都滿村子亂跑了,才聽說大母有孕了,那時候覺得很神奇,好好的肚子怎麼就大起來了,心血來潮了總想著摸摸拍拍,大母總是防著,但大伯知道了,就趁著大母熟睡,悄悄叫我們過來,在他的示意下輕輕摸摸。後來生出來個弟弟,整天就是哇哇哭,也甚是煩,有時候也擔心,是不是大伯不對他們好了,也自從有了這種想法,還刻意遠離過大伯,但大伯總是笑眯眯的,依舊會偷偷帶他們去下河摸魚,雖然被奶奶知道了還是會挨罵。
再後來爸死了,他倆也才十來歲了,媽又隔三岔五不在家,奶奶除了罵就是罵,可是媽在家的時間更短了,漸漸的他們就成了無父無母的孩子,奶奶也沒堅持兩年。其實奶奶在爸死後就幾乎躺在床上,大母又添了柏二和柏三,一家子全是小蘿卜頭,地裏營生都指著大伯一個人。但那段日子依舊很快樂,大伯會找識字的老師給寫字,然後再比著葫蘆畫瓢,但那字卻是寫著寫著就好看了,同時也印在了腦海裏。他倆和大伯家柏大,三個人總是比誰寫的快誰寫的好,有時候寫的不認真,或寫的不工整,大伯也總是判他們贏。大母看不過去,就拉著柏大走了,其實他們也經常逗弄柏大,差不多小六歲的娃娃,卻慫恿著去戳馬蜂窩,還把柏大一個人丟在河邊,騙人說是在躲迷藏。
十五六歲的時候,也偏記住了奶奶的話,會怒視大伯一家,會認為是大伯把自己親爸克死,也會認為是大母把親媽趕走了,曾經夜半還想著詛咒大伯,但也就是那年,大伯幾乎跑斷了腿,好話說了一籮筐,還把自己親生母親送的祖傳玉墜也送人了,才勉強把他們兄弟倆都塞進部隊裏。
剛進部隊的前兩年,也曾惡狠狠地想大伯,因為真的很苦,但隨著參軍的時間變長,他們也養成了刻苦的性子,想事情自然也沒那麼鑽牛角尖了。
進了村子一路走來,最好的房子也不過三間土坯,講究一點的用玉米杆紮個籬笆圍個院牆,每家每戶走出來的人幾乎都是黝黑瘦削,沒有一個營養均衡的。再看他們也就不難怪很多人見了都點頭哈腰的。
部隊條件也艱辛,但吃食衣服總是有的,雖說有時候也覺得吃不飽,但比目光所見之人要好上很多很多。
還是建宏先開口叫了聲大伯,建偉緊跟著也叫了人,才打破了尷尬。
兄弟倆的變化也很多,但眉眼間更像柏家人,雖然真正的柏家人相繼都死了,唯有柏老頭還守著,但他們的回來似是一下子把塵封的柏家血脈召喚了出來,這明明就是死去的弟弟又活了過來。而這也是柏老頭瞬間愧疚的原因,如果不像還好,可就是太像了,仿佛站在麵前的不是侄子,而是弟弟親自來審問了。
建宏作為大哥,憑著閱曆瞬間就知道大伯為何如此生分了,很明顯就是怕他們要老宅,又拿不出來覺得難看。
“大伯,這些年辛苦了,看著老柏家的基宅都還在,爺奶和爸也都算安息了。我們兄弟倆這些年一直沒回來,也正是想著家裏有大伯才安心的。建偉,你說是吧?”建宏說完又示意弟弟建偉也表態。
“是啊,大伯真是辛苦,多虧了有您。”建偉跟著說道。
柏老頭更有些惴惴不安,基宅是在,可是被柏三家的占了,如今該咋辦,這老臉算是丟盡了,等死了以後,估計老娘和弟弟都不會認自己了,眼眶竟也跟著熱了起來。
“老頭子,俺回來了,中午吃油菜葉,這油菜葉長的真好,摸起來油乎乎的,還得是柏三。呀,這倆當官的是誰,是看俺柏大的,俺柏大在以前就是秀才。要不就是柏二,那是吃國家飯的,武將。”柏老太又開始咋呼了。
其實柏老太嘴很笨,尤其是剛嫁過來那幾年,原本不願意是把嫁妝拿出來給別人用的,但架不住柏老頭會哄,年輕時候也想過拿這事捏住柏老頭。可惜,柏老頭眼一瞪就又給嚇回來了。也就是這幾年做了婆子之後,柏老頭才會留點麵子,這臉皮也就跟著練厚了。後來加上娘家被抄了,爹娘還被抓起來遊行,也算是見過世麵了。這一溜串五個孩子一生,還有啥大不了的。
不過統共也就那兩套話,第一套話是看到不常見的對襟開衫的都當成當官的,就提讀過書的柏大是秀才;見到村支書這些能見到的,就提當兵的柏二,說是武將。其實這秀才和武將也是當閨女時聽家裏人說的,如今都用上了,還高興了好一陣子。
柏老頭有一瞬間想捂臉,這個老婆子誰不誰的就在那秀才武將的丟不丟人,就趕緊站起來拉過柏老太,“恁看清楚,這是咱的倆大侄子建宏建偉,如見也終於回來了,明個去上上香,說道說道。”這話算是對屋裏所有人說的。
聽到要上香,建宏建偉立馬都站了起來,略微嚴肅地說,“好,我們哥倆也是這麼打算的。”又對柏老太說,“大母近些年可好啊,我們兄弟倆在外十多年,還真有些想念咱老家的飯菜,吃油菜葉,好啊,我幫您啊。”
建宏跟著說的這段話,差點把柏老太嚇死,都不是啥小孩了,當初柏老頭為兄弟倆奔波的時候,柏老太沒少在後麵生氣,甚至還當著他倆的麵說爸死了媽跑了,就靠著大伯吸血。
說到他倆的媽,現在是安頓在自己身邊,當初進部隊的時候,媽的確是跑了,聽說是跟著一個光棍,那光棍不知道在哪倒騰了點錢,到處說誰能給自己生個小子,就把錢都給她。
那時候奶奶還在,媽就隔三岔五找理由出去,後來傳開了,媽也知道捂不住了,幹脆收拾東西走了,後來再咋樣也不清楚,隻知道當了兩三年兵才收到了大伯的信,說是媽改好了,如今想他倆了,就找到部隊了。當時也是怕鬧大,就一直帶著媽,但其中一定有故事。
中午飯吃的不算好,雖然是白麵裹油菜葉,又加了兩根辣椒,煎了一下,算是硬菜,也算是下飯菜,但稀湯寡水的米稀飯,連塊饃也沒有,吃飽都很難。
吃完飯,柏老頭是想叫幾個小子和兒媳婦抱著孩子們都過來,這樣就省得他倆來回跑,還能免去基宅的尷尬,但他倆卻說不著急,想跟柏老頭好好聊聊。
十幾年不見,早就生分了。最後還是建偉提議去看看小時候捉魚的那條河,就這樣,一個彎了腰的中年人,領著兩個著裝筆挺的年輕男子,去了村裏唯一的那條河。
那條河還是老樣子,如果說有變化,應該是周圍砌了點石頭,中間還有一條漫水橋,河邊還是有很多雜亂的水草,仔細聽還有蟲鳴蛙叫。
倆兄弟也不嫌髒,直接捧起水洗臉,建偉還把鞋子脫了踩水,頗有些小時候戲水的影子,建宏也很高興,在那枯燥又壓抑的童年裏,或許也隻有這條河還承載了些許歡聲笑語。
柏老頭一開始還挺擔心的,並不是說河水太深,隻是覺得如今的大侄子不一樣了,首先是身上的衣服,看著都不便宜,似這種短衫,柏幺結婚的時候也買了一件,但最低也得十幾,他當初買的時候,幾乎跑遍了整個鎮子,最終厚著臉皮九塊錢買了一件,因為那件衣服的領子上有一拳頭大的黑墨水,洗不掉的那種,是印衣服印上去的,本應該不能賣,但柏老頭卻堅持買,最終便宜了一小半買了。還有腳上那雙能折射陽光的皮鞋,雖說他沒穿過,但村支書有一雙,隻不過是不亮,挨著鞋幫的地方還有很多裂紋,但那已經是很好的穿戴了。
侄子倆都穿了襪子,雪白雪白的。可他們哪穿過這麼好的襪子啊,隻不過是出門了,套了襪筒,就那種買了襪子,襪筒另外剪下來,這樣就相當於得了兩雙襪子,襪子破洞實在不能穿了,還能套個襪筒,算是穿了襪子,反正也沒人搬腳丫子看。
想了想,柏老頭又覺得很開心,雖然也曾心疼過玉佩,那可是出生時打造的,象征了身份證明,現在想想很值,再貴重的物件擺在那都是死的,能打通兩個小子的前途,才是真的有用。
親不親的沒關係,回不回報也沒想過,隻要老柏家還在,這香火能延續就是好事。
畢竟都是而立左右的人了,建宏建偉沒玩多久就又穿好了鞋襪,慫恿著柏老頭往山上走。
半截溝這個地方依山傍水,從遠處看像是夾在兩個山中間,又像是用了什麼東西把山從中間給劈開了。
村子的娃幾乎都聽過山神的故事。說是這原本就是一座連著的大山,因為住在這的山神忘了給天庭進貢,天庭發怒了,就派天神拿個斧子把山劈成了兩截,山神也死了。後來山神的魂魄留在了這裏,成了一個適合人類居住綿延的地方。山的兩頭也是有村子的,前麵的叫前頭村,後麵的叫後頭村,中間的這個村子原本叫中間村,後來說是為了感恩山神的恩賜,就改成了半截溝,因為山神的受難地就是恩賜的福祉地。
故事不知真假,但半截溝的人卻很驕傲,覺得自己是山神的後裔。
可惜的是現在的山再也不是以前的山了,到處都是挖石頭搞建設的,久而久之,石頭廠一個一個建,那些開采過的,或中途倒閉的,就這樣半不拉啦地遺留在這,弄得這些靠山的土地都不好耕種,尤其壞犁頭,牛蹄子也經常踩傷,後來村支書帶領全村的人過來鬧,還真要到了一些錢,不過補到每家也就十幾二十塊。後來又簽協議,說是半截溝的人可以優先過來幹活。
柏家的小子們農閑的時候都來打過零工,但給的錢少,又都是力氣活,常常是一個人要搬一兩百斤的石頭,年紀輕輕的腰都快彎了,還是柏老頭把叫他們回來了,說著這社會發展越來越快,村子裏也開始有人出去,南方北方的都有,但也一定是要那些形象好的,彎個腰子的隻能留家裏了。也正是如此,那些個石頭廠逐漸沒落,要麼投入機器,要麼多給點錢。
後來除了少生優生的標語,又多了一條青山綠水,退耕還林。隻不過大家夥還是偷偷上山,上麵鋪一層鬆針或楊樹葉子,下麵多半是偷偷砍伐的小樹,有些還是剛栽不久的,村支書天天開會說偷盜要坐牢,但家家戶戶要燒柴做飯,種樹重要還是活人重要,後來就隻能睜一眼閉一隻眼,隻是讓砍那些大樹的粗枝子,小樹苗是見一次拉走一次,漸漸的,也就是形成了規矩,不砍小樹苗了。
不同於在半截溝生活的人,建宏建偉倆人看到“青山綠水、退耕還林”的字樣,倒是很欣慰。還說自己在部隊也會到附近村子上栽樹,就是偷樹的太厲害,甚至有些不解地問柏老頭,那些偷樹的人是不是太傻了,樹又不能藏被窩裏,偷了也是種起來,這樣就一查一個準,偷了也是白偷。
柏老頭隻是沉默地笑笑不說話,心裏卻想有啥傻的,樹也能賣錢,死樹當柴火燒,活樹賣錢,小樹賣小錢,大樹賣大錢。
其實,柏老頭也不懂倆侄子,明明穿那麼好,還一個勁往林子裏鑽,真不怕那樹枝子把衣服刮壞了,就算是再縫,能穿是能穿,但也一定不能見當官的了。農村就是這樣,家裏天天新,出門不勝人,再窮出門也得得體嶄新。
三個人,一個是上慣了山,兩個是軍人,誰也不喘氣不喊累,隻一個勁往樹林裏走。
“找到了。”是建宏驚喜的聲音。“對,就是這棵啊,長的是真大啊。”建偉也跟著感慨。
“當然大了,這棵樹少說也得幾十年,種的早長的又高,把跟前的小樹都熬敗了,營養全叫它吸了,自然長得大。”柏老頭跟著解釋道,同時還有些感慨,這樹跟人不一個樣嘛。
看看人模人樣的侄子,再想想自己那四個小子,個子是不低,但個個都瘦,尤其是柏三,跟個麻稈一樣,柏三媳婦倒是不瘦,看來好東西都給她吃了。柏大上學的時候也白,長得也像自己,可一不上學,竟然變醜了,原本大眼睛挺好的,但如今再看就覺得這大眼眶子有點外凸,像個死魚眼。老四是真矮,也是小時候小子們太多,吃不飽,個子就到自己鼻子這,又黑,還真是沒啥看頭。要是讓自己幾個小子都參軍,那是不是就跟大侄子們翻個個了,唉。
“大伯,就是這棵樹,有一回我跟建偉調皮,比賽看誰爬的高,結果他為了贏我,隻顧噌噌往上爬,往下看我的時候又害怕了,我也不敢接他,實在沒辦法了,我就扯著嗓子喊,也不知喊了多長時間,建偉他掛的那個樹枝子都快斷了,你就突然出現了,一兩下就把建偉救下來了,回家的時候奶奶發現衣服爛了,又逮著您罵了一頓,我倆都不敢說話,也不敢看您。那時候大母坐月子,做不成飯,幾個弟弟都餓的哇哇哭,還說等您半天了。”
柏老頭聽著建宏的話,好像記憶一下子就被拉回了十幾年前。
那個時候建國好像有六歲了,建軍小了兩歲,肚子裏的那個是建業。也顧不了太多,快到中午,還沒看見建宏建偉,心想著肯定是貓林子裏,弟弟身子骨弱,弟媳也冷冷的不待見自己。就誰也沒說一個人摸到林子裏,一邊找一邊喊,還真是,找的都有些著急了,後來聽到遠遠的喊救命,跑過去看果然是這倆小子。還記得那樹枝子快斷了,差不多得到兩三米,自己伸手都夠不著,下麵都是樹杈子,萬一掉下來可真是完事了。沒想到倆小子都還記得,都多少年了,自己快小五十了,唉 ,開始想以前的事了。
不過,柏老頭隻是想了想,嘿嘿笑道,“啥時間的事,俺都忘了。”
建宏建偉不知怎的,突然就跪下了,對著柏老頭就磕了一個頭,這可把柏老頭給嚇壞了,連忙就去拉,誰知建宏不起,建偉也不起。
“大伯,您的恩情我們都記著呢,從來不敢忘,很是後悔年少無知時怨恨過大伯。但如果不是大伯為我們尋路,別說現在好好的活著,或許早就跟那泥巴一樣爛了。您說給爺奶和爸上香,這應該,但我們覺得最應該孝順的人是您。”建宏說著說著竟有些哽咽,想想在部隊這麼些年,上過戰場,殺過敵人,也差點死在那,但從來都不哭,也許就是感情動人吧。
建偉接著說,“大伯,您不知道,小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是您的親生孩子該多好啊,能睡在您旁邊,也比親爸一個病歪歪和親媽不著家的好。”
柏老頭有點不知所措,農村人的感情從來都是淡淡的,不會咋感謝也不會多抱怨,就這樣過一天少兩晌的活著,就連親人過世也不過是滴幾滴眼淚,第二天又正常幹活了。今個突然有侄子給自己下跪了,還是在這山上的林子裏,總感覺有些難過。想說點啥,也不知要說點啥,想想自己操碎了心的幾個小子也未曾下過跪,甚至還經常覺得他偏心,如今這一出,唉,算了。
柏老頭抿了抿嘴,隻說了句,“明個去上香吧。”
建宏建偉也不糾結,自行站了起來,仿佛剛剛那煽情又動人的一幕不曾出現,三個人又開始沉默地下山。
最終還是建偉忍不住先開了口,“大伯,我們哥倆回來的時候,是先回祖宅的,看見裏麵有煙囪冒煙,但是沒有進去。有人也挺好,總歸是咱老柏家的屋子。大伯,今晚上咱挨著睡吧。”
建宏笑著接話,“你小子,小時候就天天想挨著大伯,現在都快三十的人了,還沒斷念想。咱倆都挨著大伯了,那大母睡哪,不得跟你急眼啊?”
許是很少聽年輕人在自己跟前開玩笑,不由地也笑,但又覺得突然這就麼被晚輩開玩笑有些脹的慌,隻得虎著臉說道,“瞎說啥呢,恁大母有啥急的,隻是西間是柏幺兩口子,咱三一間,叫她睡外間,正好早起做飯。”
建宏聽完卻客氣了起來,倒是把柏幺給忘了,更沒想到堂弟幾個都結婚了,想來農村人結婚都早,自己結婚有三年了,今年又有了個小子,建偉是去年才結婚,現在弟媳也沒說懷孕的事情,約莫是聽了號召準備占全晚婚晚育了。
建偉倒是來了興趣,問有幾個小子幾個閨女,隻是柏老頭的臉色卻刷的一下沒了笑容,唉,都是女娃,一個小子都沒有,都三個了,咋就沒有呢。但這是自家的事也沒必要煩倆侄子,就用沉默揭過了。
不過,等他們回到家卻熱鬧了,柏老太這張嘴曆來就沒個把門的,如今來了倆相當像樣的侄子,他們前腳走,她後腳就挨個跑了幾個小子家,此時此刻正好聚齊了,就連那個今天正好百天的柏三柏汀也抱來了。
不同的是柏大很高興,小時候就跟著兩個堂哥後麵,雖然總是被捉弄,但每天都樂此不疲地跟著屁股後麵,很開心做個跟屁蟲。後來在自己剛讀高中的時候就被送到了部隊,當時還難過了很多,想著長大了能一起闖江湖,就像那武俠小說一樣恣意昂然,可惜命運還是不約而來,自己成了老農民,兩個堂哥卻成了保家衛國的軍人。總歸是有情義在的,不自覺的第一個衝了上去,喊了兩聲哥。
柏三和老四就沒那麼熱絡了,總記得爸很偏向自己這倆堂哥,有好吃的總會留一份,農活也多指使他們幹,明明都是半大小子了,卻跟個嬌小姐一樣養在家裏。上河摸魚上山掏鳥蛋的 事也沒少幹,但挨打的總是自己,對堂哥卻隻是說教幾句,連一次重話都沒有。但如今都成年了,也就跟著喊了兩聲哥。
建宏建偉也不在意,依次喊了建國、建業、建家,還和兩個弟媳打了招呼,建宏又抱了抱柏娜娜,建偉沒見過小嬰兒,自家哥哥小子出生的時候,正好在外公幹,如今見了這麼一點點的小嬰兒,好奇心一下子就動了,還提出要抱抱的請求,可惜被建宏阻止了,主要怕建偉一個不小心摔了磕了。
其實,三個媳婦都沒見過建宏建偉,隻是暗自打量著,還有些高興,窮不拉拉的老柏家竟然還有這麼好的親戚,熟不熟的也算是有個盼頭。所以,就在建偉說要抱孩子的時候,柏大媳婦幾乎是想也不想就遞了出去,聽到有人拒絕還有些不高興,也幸好建偉眼疾手快的,順手也接住了。
有時候血緣還真奇怪,總愛吃了睡睡了吃的柏汀竟然睜開了眼睛,嘴巴一吐一吐的,還弄了一圈口水。建偉自是稀奇到不行,建宏也湊過來說好可愛,畢竟自己那小子頭一回見麵,就直接澆了他這個老子一頭尿,雖說小但也記下了,再抱孩子的時候,總是下意識的偏著頭。
其實,建宏心底也盤算了下,麵前見到的倆都是建國家的,按照農村風俗估計還得再要一個,但這已經超生了,雖然對自己沒啥影響,但也的確是難。那建國媳婦看著歡歡喜喜的,但眼底的黑青也明顯,尤其是建國,一點意氣風發的影子也沒有了,當初讀書也是讀的真好,終是命運捉弄,還是落在了這爛泥裏,應該也就二十五六吧。
一大家子嘮了一會,建宏就說想去鎮上轉轉,現在差不多小下午了,路上也有風不算熱。柏老頭也不阻攔,自己這小破屋子總歸是難留住人,就派了柏大跟著去,說是帶帶路。建宏使了個眼色,建偉就說道,“我們兄弟幾個都去吧,正好去玩玩。”說道去鎮上,柏幺的眼睛都亮了,差不多有一兩月沒去了,上次去還是置辦結婚用品的時候。
柏老頭還是覺得太多人,大白天的五個壯夥子呼啦啦的都去鎮上幹啥,又不是什麼大戶,搶劫不成,就在猶豫著想拒絕的時候,宏偉又說話了,“大伯,我們走了,晚上吃肉,您來做哈。”笑鬧著,人就呼啦啦的走了。
柏老太也高興,有肉吃挺好,就怕那些吃吃喝喝啥不給還說招待不好的,如果頓頓有肉,倒是不討厭這倆侄子了,要不把那些米也給蒸上吧,大媳婦那好像還有幾個雞蛋,下午去的時候看到了,還拿塊布蓋著,圓圓的不是雞蛋是啥,遞孩子遞的倒快,估計也想沾光呢。哼,想沾光不出點點東西哪行。柏三家好像有點白麵,也不知道從哪弄的,這麼些人,不得吃個兩碗,米肯定不夠,要不問柏三媳婦要點麵,再烙點餅。這柏三媳婦雖是個炮仗一點就著,但也不傻啊,她那肚子裏的貨也快了,不想著占點便宜啊,要不就開口試試。
柏三媳婦早就注意到自己這婆子不做飯,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不用想就知道肯定沒憋好屁。不過,這次她不打算計較,那倆堂哥對公公是真敬,如果她主動把自己那點麵拿出來,是不是就能換一袋了,孩子快落地了,總得準備點好的,仨月往後就能喝麵糊了,趁機要點也不為過。
“媽,我那還有點白麵,要不你去拿過來吧。”這一聲“媽”,差點沒把柏老太魂嚇跑,背地裏一直老婆子老婆子的叫,當麵了也是直接說話,發脾氣的時候都是叉著腰喊“你這個老太婆。”
“好好好,俺聽恁哩。”柏老太拍了拍本就沒啥的手,又拿眼看柏大媳婦雖沒有開口,但仿佛在說看你有沒有眼色。柏大媳婦也正好看過來,笑了一下,開口說道,“媽,你順便去趟俺那院,把那幾個雞蛋拿過來,晚上人多,男人更多,炒盤辣椒雞蛋,也能當個硬菜。”就你能,還硬菜,柏老太嘀嘀咕咕地走了。
後麵又傳來一聲,“先把那米飯蒸上,老大媳婦說得對,炒個辣椒雞蛋,都愛吃,晚上飯你就別插手了。”這句話是柏老頭說的,不過也沒得到柏老太的回應,因為這個時候的柏老太正在罵娘,她還會啥,都嫌棄她做飯難吃,不也奶了五個孩子。回頭看那個低著頭跟著出來的閨女,這個柏妮,話不會說一句,頭也抬不起來,真是白瞎了“婷”這麼好的名字。還真多虧了那林嫂子嘴巴會說,說了一門前頭村的小子,雖然屋後頭就是山坡子,但也算是定下來了。想想這名字也氣人,柏大偏給那二閨女叫個“汀”,不知道和娃姑撞名了,啥字不同,聽起來不都還一樣,白瞎讀十幾年書,傻子一個。
不同女人的勾心鬥角,幾個壯夥子可是真高興了。找村裏人借了三輛自行車,也就這三輛自行車,一家是村支書家,一家是柏大同學的,還有一家是柏大媳婦娘家叔的,磨了些嘴皮子就借到了。
柏幺是特別想自己騎一輛的,但是柏大柏三一致認為柏幺不老實,一有東西就不著調,萬一把車子撞了,賠錢不說,估計還得挨頓打,都是結了婚的人,再挨打是真的丟不起這臉。
最終是建宏自己騎一輛,建偉帶著柏幺,柏三帶著柏大,柏大雖說個子是自家兄弟裏最高的,但論力氣還得是柏三,之所以讓建偉帶著柏幺,是因為建偉看起來凶一些,能鎮住柏幺。
不過,不說別的,就是一家出五個壯夥子也是相當讓人羨慕的,至少這門頭是支起來了。
兩個輪子的到底是比兩隻腳跑得快,又加上都是有力氣使不完的人,走路要一個多小時的路程,他們隻花了小半個鍾頭就到了。
到了鎮上,柏幺又開始作妖,隻不過剛想竄出去的身子就被建偉一句話嚇回來了,“你敢亂跑,就讓你走路回家。”眾人聽了哈哈笑,終於是有人能製住這個刺頭了。
建宏先是問哪有賣衣服和鞋子的,又問了哪有賣肉菜的,一群人浩浩蕩蕩衝去了衣帽店。老柏家三兄弟以為是倆堂哥想買件換洗的衣服,畢竟倆堂兄身上那件隻有柏幺結婚才穿的短衫已經濕透了,其實他們的衣服也打濕了,但早就見怪不怪了,這大夏天的哪個不出汗,就算是這鎮上的人,衣服也照樣濕半截。
建宏挑了兩件比劃了比劃,說挺好的,建偉建議說買一樣的,這樣出去就知道是兄弟,店家老板也看出了這是個大單,似這些守著個店鋪的,如果不是自家點破早就關門了,頂多算是賺個零碎錢,都是不咋出門的人,時不時興的也沒人講究,大多是辦大事才來買件衣服,其餘都是自己裁布做,雖說現在日子太平了,但誰家不會做衣服呢,要不然咋說縫紉機、自行車和手表是三大件呢。有些窮人家頂多買個縫紉機,也就差不多了。門口堵著的那仨不像是買家,進店這倆東挑西看的,一看就是相不上。好在拎了兩件出來,恩,生意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