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冬天尤其冷，縮在被窩裏也絲毫找不到半點暖氣。
大年初二那天，建國沒像往常一樣有叫柏汀和元寶起床，而是一個人做了早飯，默默地收拾起家務。
柏汀有些心虛，本來也差不多養成習慣，在這個點就算是不起床也會自動醒，就是想賴在被窩裏。聽到動靜，睜著眼等建國叫，結果外麵悉悉索索的不斷傳來聲音，卻愣是沒有喊一橫。就像一把懸在頭上的刀，明知道會落，卻偏偏不落，這樣更煎熬，幹脆自己起。
剛打開西間門，柏汀有些蒙了，竟不知道自己是在屋內還是在屋外，看著屋門就在屋內，可是大學幾乎堆成了小山丘，展現在柏汀眼前。
建國正在處理挨著東間牆跟前的雪，柏汀想了一下，喊道，“爸。“
建國聽到開門聲就知道是柏汀起床了，但他並不在意，隻要雲榮不起來看到這副場景就好，比了一個噓的手勢，指了指門口麵的掃把，示意柏汀也加入打掃，柏汀看了一下，拿起掃把就掃起眼前的雪。
許是響動大了一些，建國走過來，拿著手裏的掃把示範了一遍，又用手指了一下柏汀手裏的掃把，柏汀點點頭，埋著頭開始輕輕掃。
差不多小半個小時，堂屋的雪都掃幹淨了，建國叫柏汀去洗臉刷牙，他又照著落雪的地方，撒了一層厚厚的煤渣，還用腳踩了踩，直至淌平整為止。
“雲榮，起床了，等會得去前院了，吃點飯，哈，起來吧。“建國輕哄著說，緊接著又聽了聲調，略顯嚴厲點說道，”元寶，起床了，恁二姐都收拾好了，不喊不起。“
柏汀走到堂屋，小心翼翼地問道，“爸，我去盛飯嗎？“
建國轉身看了柏汀一眼，又回頭看了東間一眼，輕聲說道，“等會吧。“
柏汀看到建國去了灶火，輕聲輕腳地推開了東間門，先到窗戶下麵的床邊搖醒了元寶，看到元寶睜開了眼睛，又走到靠著牆的大床邊，試探地喊道，“媽，快八點了，起床嗎，我爸做好飯了。“
床上的身形動了一下，發出一個“嗯“的聲音，然後就沒有動靜了。
那邊元寶穿好衣服，正在低頭穿鞋，大聲喊道，“咱爸做的啥飯？“
柏汀一個箭步衝過來，恨不得塞住元寶的嘴，瞪了一眼，又使勁照元寶後背上拍了一下，氣呼呼地出去了。
元寶也不覺得痛，穿那麼厚，全當拍灰了，跟著就出去了。
建國正在清掃院子裏的雪，下了一夜，差不多跟元寶腳脖子一樣高，清掃起來不太容易，要是留了一層就很結冰，更容易摔跤，倒不如留著走一排腳印就是，反正前麵就是池塘，等雪停了，挖一條水溝讓融化的雪水順著流走，省力又省事。但建國卻不這麼想，隻是埋頭賣力地鏟雪，不僅要鏟一條路出來，而且要把院子裏的所有雪都鏟一遍，像在跟老天爺作鬥爭一樣，看老天爺雪下的快，還是他建國鏟的快。
元寶看著雪挺高興的，特意在積雪厚實的地方踩上一腳，不過癮又連著踩幾腳，看到建國回頭看了，立馬就竄到灶火。
雲榮起來了，看到建國，嚷聲說道，“鏟它幹啥，還下著哩，有勁沒處使，一遍遍喊，做的啥飯？“
建國聽到聲音也不鏟雪了，笑著回應道，“灶火有熱水，刷牙洗臉吧？“
雲榮聽了並不糾結，披著衣服順著鏟過的地方走到了灶火。
建國跟著走到了灶火，一家人盛飯的盛飯，洗臉的洗臉，一天的生活又開始了。
剛過初五，建國就背著行囊走了，家裏又剩下雲榮柏汀元寶三個人，這個年是柏娜娜第一個一個人在外地過的，聽到廠子給雙倍工資就留下了，在南方是看不到大雪了。
十五過完，年算是徹底過完了，十六正好是星期日，下午差不多兩點，柏汀就背著被子，拿著飯缸就跟著一個村的學生一起上學去了。
這天還是鵝毛大雪，一路上走到學校，包被子的單子都濕了，頭發衣服都潮乎乎的，雲榮原本想等天晴了送過去，但這天也不知道啥時間放晴，就叫柏汀背著了，雖說會濕一點，至少晚上有蓋的。
柏汀到了學校，整理好東西就去教室了，其實，她已經磨蹭到最後了，但既然來了，教室總得進。
剛進教室門，就看到梁老師了，沒成想梁老師就是在等柏汀，看到人一揮手轉身就先走了。
柏汀仿佛聽到了心髒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躲到最後就是想著能蒙混過今晚上，誰知道還是被逮個正著。
一路上梁老師打著傘在前麵走，柏汀低著頭在後麵走，繞過教學樓，通過一排校長主任的矮房子，就是宿舍樓了，看來梁老師是要帶著柏汀去宿舍了。
“總不能直接叫我卷被子走人吧，這天都黑了，有點害怕。“
柏汀抬頭看著天，突然覺得有股涼意直擊天靈蓋，順著脖子落在脊椎骨，貫穿頭腳，人死就是這種感覺吧。
到了宿舍樓，梁老師回頭看了一眼柏汀，收了傘，徑直走到了她的宿舍，柏汀在後麵亦步亦趨地跟著。
“給，拿著，以後俺吃一碗就給恁一碗。“梁老師放了傘，從桌子上拿過來一隻黃金大碗說道。
柏汀沒有接，瞪圓了眼睛看著梁老師。
“這碗我家也有，黃色的裏外，隻有碗沿塗了一圈藍色，我媽用來裝油了，有時候拿著大碗跟後院嬸子家互換東西，你一碗涼拌芹菜，我一碗剛出鍋的饃。“
柏汀有些不明白梁老師是何用意，遲疑著迫於師生之間的要，伸手記住了大金碗。
“別害怕，雖說咱班就恁一個沒交學費，但俺還能再拖拖，先上著，不行了再說。“梁老師看著柏汀的模樣，又低聲安撫道。
“被子別淋濕，被子別淋濕，要被子有啥用，給交學費啊，永遠難為的就是我這個老二。“
柏汀突然吸了一下鼻子，眼眶裏的眼淚忍不住快落了下來，心裏又湧上來一陣埋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