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沈伯謙跪在勤政殿內等待昭仁帝接見時,他尚不知道自己已經觸怒龍顏。
內室裏,四全正在回稟傳旨時的情況:“……奴才趕至河畔,遠遠地便聽見畫舫中傳來的靡靡歌聲,及至登船,隻見沈尚書興之所至,親自撫掌擊節,樂甚至矣。”
四全每多說一句,昭仁帝的臉色便更加難看一分,等到最後,他甚至動了將沈伯謙開革為民的心思。
“好一個沈伯謙,好一個刑部尚書!”
待到昭仁帝板著臉走出內室,沈伯謙仍然心無惶恐地垂首而立,尚不知自己已大禍臨頭。
一封奏折狠狠砸下,正中沈伯謙的額角,他被猝不及防地打了個趔趄,尖銳的奏折戳破了他的額頭,殷紅的鮮血蜿蜒而下,沈伯謙尚來不及痛呼出聲,便被巨大的恐懼攫取了心神。
\"陛下息怒!\"他倉皇不定地跪到地上,以頭搶地,心跳如擂鼓。
\"息怒?你要朕如何息怒?朕問你,昨日刑部衙署前的鬧事可有調查清楚?\"
原來是為這事……沈伯謙心下稍安:\"回稟陛下,微臣已查明來龍去脈,案件詳情已命刑部侍郎黎曜記錄在案呈稟陛下。\"
\"如此大事,隻讓一區區侍郎經辦,你眼裏究竟還有沒有朝廷,有沒有朕?!\"
這事說來倒也冤枉,一部尚書掌管一部事物,身居要職,位高權重,每日要處理的政務公文何其多,一般的文書工作,實在不需要尚書大人親自經手,但昭仁帝既看他不順眼,那麼他說什麼做什麼便都是錯的,隻可惜,眼下的沈伯謙並未體悟到這一點。
\"陛下恕罪,臣絕不敢有怠慢輕視之意,此案乃臣親自審理,一應人證物證均已查證,黎侍郎不過是代臣行主筆一事罷了。\"
\"你倒是托大,一封案卷公文都要人代寫,那你這尚書大人的位子是不是也要人替你做?\"
沈伯謙這才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但又實在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麼惹得昭仁帝如此動怒,驚懼交加之下,沈伯謙說了此次奏對最不該說的一句話:\"微臣不知自己做錯了何事竟惹得陛下動如此大怒,實是臣之過,若能得陛下寬宥,微臣萬死不辭。\"
昭仁帝的臉色愈發陰沉,黑雲壓城城欲摧:\"你是在說朕是不明事理、暴虐成性的慳戾之君。\"
\"微臣不敢!\"沈伯謙驚慌失措地跪伏於地,\"陛下明鑒,微臣一片忠君愛國之心日月可鑒,絕無此犯上忤逆之意!\"
可任憑沈伯謙如何情真意切地剖白真心,如何指天誓日,昭仁帝的臉色都沒有絲毫回轉,很明顯,在昭仁帝心中,沈伯謙已逾越了為臣之道。
\"罪臣沈伯謙,疏忽公務,奉上不忠,著革去刑部尚書一職,令三法司協同審理,聽候發落。\"
孟祀禮候在一旁,像走了神一樣,回了句:“禦膳房送了兩碟子點心,說是研製的新樣式,陛下操勞半晌,可要嚐一下?”
昭仁帝審視的目光落到這位跟了他幾十年的奴才身上,沉吟不語,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端上來吧。”
戶部尚書齊瀚可因“延誤永州災情致使災民嘩變”為由被撤職,但刑部尚書沈伯謙不能僅僅因為一個“奉上不公”被查辦。
因為昭仁帝,是明君。
既是明君,便不能僅僅因為一己之好惡隨意罷黜掌一國機要的部院大臣。
孟祀禮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假裝沒有聽到,留給昭仁帝收回成命的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