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試結束已是三日之後,溫庭玉坐在貢院正中央,隨著銅鑼敲響,號舍內的學子捧著考卷,一一交置在溫庭玉麵前的案牘上。
耗時半日,校勘官員核對無誤,再進行糊名封存,經四五名執金衛押送至翰林院,最終由翰林院院正、太傅、內閣大學士為首,帶領一眾文官負責批閱,半月後出會試名次。
經過幾日的調養,溫庭玉麵上淤痕已消退的差不多,若是離得遠,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
自那日密談後,何有道對他馬首是瞻,殷勤的有些過分,見他在廊下站的久了,忙抱著一件披風朝他走來,滿臉關切。
“溫大人,當心受涼。”
溫庭玉淡淡的斜睨其一眼,冷聲道:“何大人不必如此,本官身邊不缺侍從。”
“實不相瞞,這幾日下官思慮過度,導致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何有道滿眼哀求,“您不妨直言,需要下官做什麼——”
溫庭玉出言打斷了他的話,“明日陪本官去翰林院。”
何有道瞬間瞪大了雙眼,“這恐怕,不合規矩……”
“本官是科考的主考官,你是貢院院首,哪裏不合規矩了?”
何有道低頭,“遵命,溫大人。”
翌日一大早,溫府的轎子停在了翰林院門外,一身白衣的溫庭玉掀開轎簾走了出來,直奔翰林院正殿。
殿內人聲鼎沸,殿中央放著一張花梨大理石大案,案上壘著數遝考卷,並列十方寶硯,各色筆筒,散發著一股濃烈的書墨香。
一眾文官自詡兩袖清風,品行高潔,自是不願與一介閹人為伍,但奈何溫庭玉備受陛下寵信,因此,也無人敢怠慢於他。
太傅葛策安隨手派了兩個年歲不大的侍從侍奉其左右,禮數倒也周全,溫庭玉一抬手,就有茶水奉上,其中一人還準備為他捏肩捶腿,溫庭玉不喜旁人碰觸,便拒絕了。
溫庭玉起身去殿外透氣,兩個侍從寸步不離,緊隨其後,不像侍奉他的,倒像是負責監視他的,略一思索,溫庭玉便猜透了其中緣由,原是防備著他。
重新坐回座位後,溫庭玉捏起一枚蜜棗送進嘴裏,慢慢的咀嚼,雙眸放空,不知在思量什麼。
半個時辰後,何有道才匆匆趕來,他偷偷瞥了一眼溫庭玉,為了避嫌,隻裝作不熟識。
何有道為人圓滑,進退有度,與在場眾人皆有點頭之交,他上前一一寒暄問好,繼而熟絡的攀談起來,用午膳的時候,就已經入鄉隨俗,入了清流,跟著眾人在溫庭玉背後悄悄的翻白眼了。
日月盈昃,辰宿列張。
殿內點上燭火,倒映出眾人的案牘勞形。
旁人批閱了一整日的考卷,溫庭玉一直在旁枯坐,並未離開,在其他人準備用晚膳休整的時候,何有道終於看到了溫庭玉用食指輕敲茶杯壁的訊號。
他咬了咬牙,舉起一張寫滿蠅頭小字的考卷,將其對準燭光,隻見試卷最右側的一角有一針刺小孔,透出微弱燭光。
他捂著嘴,驚叫道:“這是什麼?”
其他人不明所以的圍了上來,看清這一異狀後皆是一驚,唯有溫庭玉麵不改色的端著茶碗坐在椅上,好似早有預料。眾人急忙翻看考卷,竟發現了十幾份鑽有小孔的考卷,若非夜間點燭,肉眼瞧不出半分,隻有用指尖仔細摩挲,才能摸到。
但用來與其他考卷做出區分,讓其脫穎而出,已然足夠。
溫庭玉放下手中茶杯,適時開口:“徇私舞弊非同小可,需得稟告陛下。”
葛策安皺著眉,出言阻止,“此事牽連甚廣,不如待查清後,再如實稟告陛下。”
溫庭玉冷哼一聲,熒熒跳動的燭火中倒映出清冷絕豔的麵容,他微蹙雙眉,“難不成葛太傅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你——”葛策安一噎,繼而又轉了話鋒出言威脅,“溫庭玉,你是此次科考的主考官,倘若真的出了什麼事,你也難辭其咎!”
“不勞葛太傅掛心,此件事了,我自會去陛下那裏領罰。”溫庭玉的語氣帶上了幾分凜厲,“葛大人,您是當朝太傅,您的所作所為皆被天下人視為表率。”
他微微一頓,眸光愈發陰冷,“可莫讓人寒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