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賓客散場，肴核既盡，整個瓊林苑隻點著兩盞微弱的宮燈。半彎慘淡的涼月掛在天上，將淒涼的清輝灑向人間。
溫庭玉趴伏在地，臉上淚痕遍布，幾縷發絲濕漉漉的的貼在麵頰，口中還綁著那根兩指寬、一指長的木枷，眼神木然，眼尾潮紅一片。
“啟稟陛下。”李公公垂著手，恭順的回道：“已經請楊太醫看過了，無甚大礙。”
蕭何麵露不快，踱步到溫庭玉麵前，將靴底搭在其肩膀上用力踩撚，腳下的人依舊麻木，甚至連眉頭都不蹙一下。
“溫卿覺得那位名叫邵鶴青的探花郎如何？”蕭何嘴角勾起一個殘忍的弧度，“聽聞出身簪纓世家，脾氣好性子也好，相貌嘛……雖不及溫卿，但勝在是健全之身。”
“朕準備將溫卿的夫人許配給他，不知溫卿意下如何？”
溫庭玉猛地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的看著蕭何，隨即他的口中發出淒哀的悲鳴，雖被木枷堵住大半音量，但在夜深人靜的瓊林苑，已足夠瘮人。他雙目通紅，不知哪來的力氣，死死地抓著蕭何的袍角，指節泛起白色，身體不住的戰栗。
“溫卿這是何苦？”蕭何笑道：“你們隻是徒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好端端的姑娘家，平白耽誤人家做甚？”
溫庭玉神情微怔，手指驟然一鬆，再次抬眼看向蕭何，眼底蓄滿了淚，巨大的苦痛與歉疚如潮水般湧來，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心底無聲無息的破碎。
“那小姑娘頗有手腕，嫁於你一個閹人，屬實可惜了。”蕭何頓了頓，沒有繼續說下去，隻是挑了挑眉，饒有興味的看著情緒失控的溫庭玉。
溫庭玉沉默的垂下頭，麵上有淚珠滑落，一顆又一顆的砸下，浸濕了襟口。
他哭的太久，眼睛開始澀疼，視線所及之處出現了團團黑霧。他強撐起身體在地上跪好，以額抵地，口中發出含糊不清的聲響，似是在哀求什麼。蕭何俯下身仔細聆聽，沒料到突生異變，溫庭玉眸中閃過一絲狠厲，舉起手中攥著的一根銀簪，猛地紮進他的肩膀。
鮮血四濺，蕭何先是震驚，隨即怒火攻心，將溫庭玉一腳踢開後，捂著汩汩流血的右肩，咬著牙道：“你找死！”
五六名暗衛從暗處現身，舉著刀劍將溫庭玉圍了起來，溫庭玉目光決絕的揚起下巴，將簪尖抵在自己的脖頸處。
手底下的人跟在蕭何身邊多年，自是知曉陛下待溫庭玉如何親厚，一時犯難，不知如何是好，竟都木在原地，無一人敢上前緝拿。
溫庭玉用包著白布的右手撐在地上，動作遲緩的從地上站起身，手中的銀簪刺破皮膚，流出一抹鮮血。
蕭何麵色陰冷，低聲威脅道：“你若敢自裁，朕就讓你身邊的所有人都給你陪葬！”
溫庭玉一步步的向後退去，卻不想一腳踩空，失足落入泛著水波的金明池中，攪亂一池春月。
…………
虞嬌棠掬著雙手，將捉到的螢火蟲放進琉璃燈中，燈中已經有了數十隻流螢，在透明的琉璃罩中上下飛舞，尾部泛著淺綠色的熒光。
沈蕪提起燈籠，讚歎道：“真漂亮。”
今日宮中舉辦盛況空前的瓊林宴，從淩晨起就誦經焚香，好不熱鬧。是夜，在永和宮用罷晚膳，沈蕪提議去禦花園撲流螢，虞嬌棠是個玩心大的，舉著雙手應了下來。
兩人在園中賞月折花，玩的忘了時辰，再抬頭，才見天色已晚。忽聞不遠處傳來一陣微弱的落水聲。
虞嬌棠縮了縮脖子，“你……你聽到了嗎？”
沈蕪表情凝重，點了點頭。
“有人落水了。”虞嬌棠急切道：“快去救人——”
沈蕪抓著虞嬌棠的胳膊，鎮定的說道：“棠棠，天色已晚，回去吧。”
“人命關天……”
不待虞嬌棠說完，沈蕪道：“在這宮裏，人命輕賤，倘若你隻身前往，看到了不該看的，明日湖中飄著的，或許就有你的屍身。”
“可是……”
“沒有可是。”沈蕪抓著虞嬌棠的手，道：“人各有命，不要妄圖介入旁人的因果，這……才是深宮之中的生存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