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庭玉走出房門,見範雲起臉色驟然變得蒼白,這才想起自己滿臉鮮血,伸手接過靈淵適時遞來的濕帕子擦拭麵頰,回頭瞥了一眼孫元香倒在地上的屍身,吩咐道:“好生安葬了吧。”
轉而他又將目光投向披頭散發的範雲起身上,盯著那雙淺褐色的瞳仁,輕聲道:“天色已晚,不如你在府裏歇下,明日再回吧。”
範雲起哪敢有異議,隻得應了下來,但當他聽到溫庭玉對靈淵說:“帶範公子去客房歇息。”時,因恐懼作祟,硬生生的聽成了,“帶去後院埋了。”
他雙腿抖如篩糠,生死攸關麵前,也顧不得君子氣節了,他上前一把抱住溫庭玉大腿,“我要同溫大人一起睡!”
靈淵握拳抵在唇邊輕咳一聲,“範公子請自重,我家公子沒有龍陽之好。”
他顫顫巍巍,雙眼含淚道:“溫大人,今夜之事,我什麼都沒看見,求你別殺我。”
溫庭玉一時氣結,深吸了好幾口氣才平複心緒,“我何時說過要殺你?”
為了讓範雲起安心,溫庭玉隻得同意讓他睡在自己平日裏用來歇息的廂房。兩人之間隔了一道屏風,溫庭玉睡在床上,範雲起則睡在鋪著褥榻的地上。
朱窗半開,抬眼便能看到屋外明月高懸,除了虞嬌棠,溫庭玉甚少與旁人同屋而眠,他輾轉反側,毫無睡意。
“我朝早有律法,非翰林不入內閣。”他冷漠的問道,“你堂堂新科狀元,怎會去刑部任職?”
沉默良久之後,範雲起才回道:“許是得罪了什麼人吧。”
溫庭玉微微蹙眉,不解道:“你得罪的那人,可以左右陛下的想法?”
“當今掌管翰林院的內閣大學士姓顧。”範雲起道:“我與他的孫兒曾發生過一些口角。”
瓊林宴上發生了什麼,溫庭玉自是清楚的,當時榜眼顧硯之出言不遜,範雲起為他出頭,也間接的得罪了顧家,繼而影響了仕途。
“你……後悔嗎?”
範雲起沉默半晌,“事已至此,悔又如何,不悔又如何?安分守命吧。”
難怪,之前在客棧初見範雲起時,少年一襲襴衫,眼眸幹淨澄澈,長眉若柳,意氣風發。瓊林宴上,他與眾少年對酒擊築,拔劍作歌,滿懷壯誌淩雲,說不出的自在桀驁。可今日再見到他,那雙淺褐色的眸子死氣沉沉,灰敗頹然,言辭動作也變得謹小慎微,想來是在官場中受到了不少磋磨。溫庭玉心中暗道可惜,他翻了個身,將手伸到枕下撫摸著裝著虞嬌棠小像的錦囊,輕聲道:“範公子莫要灰心,畢竟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每隔半個月,遠在行宮避暑的虞嬌棠就能收到溫庭玉親手寫的書信。那封載滿相思的家書,跨越了千山萬水到她的手中,每每想起溫庭玉,她便將往日的書信翻出來,細細研讀,暫緩相思。
這日,她收到了一幅溫庭玉的手繪丹青,畫中的他身穿白衣,負手而立,站在盛開的荊桃樹下,粉色的花瓣落在他的肩頭,束發的發帶隨風而動。
右上角的題詞是:曉看天色暮看雲。
如此清雅絕倫的一幅畫,虞嬌棠剛收到,還來不及細細觀摩,就被茶水澆濕,將他的整個麵目暈成一團墨漬。
虞嬌棠捧著畫默默垂淚,葛晚意幾人輪番來哄她。
“雖看不清麵目,但依舊可見你家溫大人的天人之姿。”
“對啊,你家溫大人畫功了得,又寫的一手好字,當真才華橫溢。”
沈蕪湊近了仔細端詳,見溫庭玉的手光澤如玉,骨節分明,感歎道:“你家溫大人的手生的真好看,就連手指也格外修長,棠棠將來有福了。”
話音剛落,葛晚意被茶水嗆到了,咳了半天才順過氣來,“阿蕪姐姐,你在說什麼啊……”
林昭昭捧著通紅的麵頰,小聲道:“不要在棠棠麵前亂講。”
虞嬌棠伸出自己的手,五指攤開,自信道:“沈姐姐你瞧,我的手指也很長的……”
沈蕪搖了搖頭,歎息道:“唉,你不懂。”
虞嬌棠麵色如常,內心卻道:其實我什麼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