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我已非當年的那個不諳世事的小姑娘了。我懂得了很多我曾經以為我懂得卻又模糊的事情。
現在,所有的一切都明朗了。當年的一切都擺在我的眼前,唯缺了師父。
淡淡的月光灑向湖麵,湖水映著樹影,唯有幽冥依舊暗淡,仿若隔世般。
“你還在等他。”
“不”
“跟我走”
我跟著他走了,一如十二年前一樣。
他,曾經是秦川,現在是玄覺。
當年的那個秦川,幽醉的青竹林,滿是酒香,聞久了便覺得真的醉了。而越是靠近溪水酒香越濃,順著酒香聞過去才發現香味是從溪水中飄散出來的。溪水之中竟是摻了酒的,沿著溪水奔向上遊,隱約聽見些奇怪的聲音和著水聲。
原來是上遊溪旁有一座青塚似是有人在祭奠。
“誰”在我剛剛看清楚是怎麼回事的時候,那人喝一聲,隻覺得頸項間有東西順著肌膚滑落,暖暖的。
直到我看清楚他眼裏的驚愕,“你……”
他恍然收回了手中的竹片。看到那竹刃上的些許鮮紅,我知道那暖暖的是血的溫度。
幸得他無心傷我,如若不然此時的我已然身首異處,血染孤墳了。
“你怎麼會到這裏來?”他扔掉手中的竹片,繼續將酒倒入溪水之中。
“我怎麼不能來?”我知道他無心傷我,心中卻還是不安,便故作鎮定。
從他的眼神中我肯定他認得我。為什麼,所有的人都認得我,好像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巧合,隻等我遇上。
“竹影點點,流水繞孤墳”青塚一旁的竹子上刻著這九個字,竹屑未清,可見是剛刻上去的。我瞟了一眼地上的竹片,不禁打了個寒顫,這竹子如此堅硬,他竟能用竹片刻出字來,且力道渾厚,筆法蒼勁。此人絕不簡單。
他隻是將酒倒入溪中,看著酒與溪水融合之後潺潺流去,什麼也不說。不知道那墳裏埋著何人,身外還有人如此祭拜他!此人喜歡酒的性子倒是與師父相像,他也是最喜歡竹葉青的。
烈酒方能解憂,卻不能消愁。酒醒之後徒添苦痛而已。
不知怎的,我又想起了師父,可能是想念他對我已成為習慣了吧。當想念已深入骨髓,夾雜在血液之中流遍全身,那便是誰都無法抹煞的記憶,而我已將它刻在骨子裏,任人挫骨揚灰。
他不語,我也不語,隻靜靜的看著他。這男人穿著很隨便的衣服,寬大的袍子穿在身上,不加修飾。看上去是似永遠都睡不醒的樣子,卻有一雙像是能洞穿一切的眼睛,總覺得他能看透你——所思所想一切的一切都逃不掉。
他把我的心都看虛了,突然又對我狡黠的一笑。
終於,他把所有的酒都倒入溪中之後,起身對我說“跟我走”。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對於他我一無所知。然而就在半個時辰之前他差點用竹片割斷了我的咽喉。可我還是跟他走了,甚至連想都沒想。
我不知道我當時在想些什麼,就這樣子跟他走了,沒有跟任何人告別。生命終究是有太多的無法預知。當年的我無法預知今日,如今的我依舊無法預知未來。
“年華如逝水東流,何必再等!”
“隻要還能等下去,我絕不放棄。”
“一味的執著於前塵往事,沉淪於痛苦之中值得嗎?”
“值不值得,恐怕大師比我更加明了。”
“你我痛苦根源皆為執念”
“怎麼?大師修行多年還是沒有看開麼!”
“若看得開,則見如來。”
“如來也未必事事都看得開。”
“我本以為當年會帶你遠離是非……”
我笑了,笑的肆無忌憚。當年的他也不曾想到本意救我反而會害我陷得更深了。這是劫,命中注定的劫!
玄覺沒有說話,如今的一切都是當年的他沒有想到的。從某種角度來說,我們都陷入同一種痛苦之中。
佛說:執著如淵,是漸入死亡的沿線;執著如塵,是徒勞的無功而返;執著如淚,是滴入心中的破碎,破碎而飛散。佛說:不要再求五百年,入我空門,早已超脫涅磐。我再拜無言,飄落,墜入地獄無間。
清水樓,老地方了。還是當年朱伯的那塊招牌,還是那個規矩——隻供清水。正如朱伯相信隻有清明的人才能品得水中真諦。
也許世上真有清明的人!
“還是來了”殷隼見到我們並不覺驚訝。
他已不再是當年那個春風得意,玩世不恭的翩翩少年了。此時的他拄著拐杖拖著殘腿走出那間屋,俊朗的麵容已被毀得不堪了,滿目的創傷叫人看了心疼,嘶啞的聲音似是要將人撕裂。物是人非,欲語。
“終究是敵不過命”我們都沒有流淚,玄覺默默的看著這一切,對於世事他已看得太多了,看破了別人的生死離別,卻始終看不破自己的——愛離別、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人生八苦,最苦最痛的便是放不下。
放不下,便不能超脫。
我想殷隼是不願見到我們的。若不是親眼見到,又怎會相信眼前這個傷殘不堪的糟老頭就是十二年前名滿江南,迷倒萬千少女的翩翩美少年——殷隼。
“菊花開,菊花殘,塞雁高飛人未還,一簾窗月閑。”隻見一少年頗有風度,手搖絹扇,月白長衫剪裁得極其合身。從他身邊跟著的三四個女子傾慕的眼神中,就能知道這又是個多情的種子。
多情的人未必真的多情於人,卻必是處處留情的。多情與無情之間其實並無差別,所有的不同都是因為被誤解。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殷隼,十二年前的美少年殷隼。
“看上去確實很閑”我有些想諷刺他,這等有風度的男子竟如此輕浮,著實讓人反胃。
“這位姑娘貌似也閑得緊,不如一起結伴遊玩!”這是他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不必”秦川看到我尷尬的神情替我拒絕了。
“為何不必,在下倒是覺得有必要”殷隼不肯放棄。
“我們要往西北走。”
“趕得巧,在下也要往西北走。”
本是想敷衍一下打發掉他,沒成想竟然把自己打發掉了。我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然而秦川卻也沒再說什麼!
也許是因為他知道無論他如何拒絕,眼前的這位少年都會堅持。結局早已注定,再多的努力也隻是最後的掙紮,白白的費力氣!有的時候堅持的人往往就是執著的人!
執著於一人,終其一生都無法超脫!
我與秦川一路往西北行,殷隼隨行而至。雖然我們不待見這位俊朗的少年卻沒有躲閃之意。秦川倒是饒有興致的觀察著他,這樣的紈絝子弟究竟能幹出什麼樣的事情來。
開封,我朝之都城。
天子腳下,人民安居樂業!
安居樂業,也隻不過是在天子腳下而已,是那些不顧國家危亡每日渾渾噩噩隻圖自己享樂的亂臣賊子製造的假象罷了!他們用這種方式來掩蓋民間的疾苦,蒙蔽統治者的眼睛,告訴他天下如此動蕩人民卻安居樂業,如此治世之功堪比天地。而他們的統治者就理所應當的享受著這些虛假的榮耀,閉目塞聽自欺欺人。
自欺欺人的伎倆是早晚會被識破的。
天下不僅僅隻有一個開封這麼大!
人有的時候會自己欺騙自己,並且相信這就是真理,但未必能騙的了所有人。所以騙己容易,騙天下,難。
朝廷黑暗,很多有誌之士都得不到賞識及任用,於是就有了一個仁人誌士的聚集場所,這也是一個特別的地方——清水樓。
清水樓,草書的牌匾,透著股狂傲不羈的勁兒,篆體的刻章寫著朱大常,好字卻不是好名。
朱大常,看名字就知道是一介莽夫不入流的小人物。
這是我的看法,但我想秦川並不是這麼認為的!
“朱大常”秦川邁步往裏走。
“回來了”說話的是一中年美婦年約三十左右,素裝,素顏,舉止端莊。
秦川見這美婦悠悠一笑,這位不會就是傳說中的朱大常吧!
“他始終還是沒能回來”美婦放下她剛端出來的水壺,頭也沒抬的將水碗注滿。
秦川沒有說話,隻是默默的坐下,我隨他而坐,此時殷隼也走了進來,坐在了秦川對麵。美婦過來給殷隼滿上水,也坐了下來。就這樣四個人三碗水,對坐不語。
三人目目相對,似有無盡言語,全都在此刻相望之中說盡。
不必言明,卻盡歸於心中。
“朱大常”我試探著喚著眼前這美婦。然後我看見這三個人都忍不住笑了,而且笑得很過分。
“你該不會認為這位姑娘叫做朱大常”聲音是從我身後傳來的。
“那會是誰”我回過身看著說話的這個人,穿著短褂,走起路來輕似矯兔,看得出是個練家子,身上還總透著股書卷氣,不是那種儒雅。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