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江釗(1 / 1)

江釗逃課了。

他談不上勤學,支撐他留在學校的唯一理由,是那個彌足珍貴的上學名額,是他姐姐江巧讓給他的名額。

躲開門衛大爺,他翻過學校的高牆,對他而言這並不困難,他爬過比那更高的樹。

推開院門,正正巧巧看到他要找的人,“江樹。”

江釗粗聲粗氣,雙眼瞪圓,眉擰作一團,心口像被人放了一束火,怒氣愈加地旺。

“小釗?”江樹並未感知到江釗的情緒,他剛從蓮水縣旁聽學習歸來,攜著一身的風塵仆仆。

他端起搪瓷杯,大口喝水,“你今天不是得念書嗎?”

春花鎮上隻有一所初中,江樹在那教書,江釗在那讀書。江樹是他的語文老師,也是他的姐夫,盡管這兩個身份,他都不想承認。

當江巧的麵,會不鹹不淡的喊聲“姐夫”;在課堂裏,還是能尊尊敬敬地叫聲“老師”;獨獨兩人相處,江釗總是沒大沒小地直呼大名。

江樹不計較,左右是一個稱呼而已。

他迎上前,語氣輕鬆,“快回學校,別等你姐生氣。”江樹試圖緩解這個可能嚴肅的話題,緩解此刻蔓延的緊繃氛圍。是的,江樹感覺到了。

提及他姐時,江釗的怒火躥到頂峰,他揮動攥緊拳頭,一下接一下,如一場滂沱的雨,密集的雨滴砸向地麵、草莖、枝葉,砸向那張他極度厭惡的臉。

江樹趔趄,頻頻後退,手觸到桌角,他嚐試站穩,質問江釗動手的原因。不等他張嘴,江釗再一次掄起拳頭,十足的力度。

江樹和桌子一同倒地,發出巨響,桌麵的搪瓷杯滾落,水灑作一灘,順著不平的土地流動,悄悄滲入。他沉悶哼聲,拳頭砸到他的鼻梁,視線逐漸模糊,耳畔的嗡鳴聲卻愈發清晰,血液淌下。

他不停眨眼,視線恢複清明。事情發生得無緣無故,江樹理不出絲毫思緒,少年臉上的怒氣仍未消退,兩人之間仿佛打上了死結,江樹找不出那根最重要的繩頭。屢屢開口,可是一個字也沒吐出來,扯得嘴角生疼。

江釗垂首看他,雙眸通紅。

陷入了一種怪異的和緩,隻有圈養著的雞持續撲騰,堪堪躍出籬笆。

李蘭香推開院門,便是這幅景象,自己的兒子倒在地,臉上掛彩,小舅子居高臨下地敵視他。

農具從她手中滑落,她快步,一把推走江釗,擋在江樹跟前,“江釗,你瘋了!”

“你做什麼打我兒子?”李蘭香語氣不善,她叉著腰,咄咄逼人的姿態,唾沫星子墜一地。

“你心裏沒數嗎?江樹做了什麼,你做了什麼。別以為沒人給我姐撐腰。”江釗幾乎吼出來。

李蘭香語塞,她有些心慌,又迅速鎮靜,“我做什麼呢,我讓我家的孩子認祖歸宗,不對嗎?”聲音很大,完全的虛張聲勢。

“瘋婆子。”江釗輕嗬,李蘭香在他眼裏儼若一隻不可理喻的紙糊老虎。表麵趾高氣昂,內裏揣揣不安,明明知道做的事不對,但為了自己的利益,便在內心極力勸說,尋到一個合適的、披著道德外衣的理由,使自己信服,不準許別人拆穿。

“我有錯嗎?我有錯嗎?你姐嫁過來四年,肚子還沒個動靜。我家就是作孽啊,娶了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李蘭香哭嚎,癱坐在地上,雙手捶胸。

江樹一頭霧水,少頭沒尾的爭吵,他拚湊不出真相。仿佛有征兆,他猜到李蘭香說的“我家就是作孽”後將要接多麼歹毒的話,江樹著急出聲,“媽,別說了。”

他沒能阻止李蘭香的話,也沒預料到江巧此刻會出現。

江巧怔在原地,她突然覺得今天的寒風意外的凜冽,從頭到腳的涼。她做一個聽話的妻子、一個孝順的兒媳,從來不抗拒難以下咽的中藥和偏方,不介意李蘭香的冷眼,不在乎外頭的蜚語。

隻要稍微粉飾一些,掩蓋一點,她都能視若無睹。

“姐。”江釗瞥見江巧,聲音帶著不安和慌張。他走到江巧跟前,牽住她的手,“姐,別看了,我帶你回家。”

江巧眼神空洞,任由江釗的動作,她的臉色平靜,牽著江釗的那隻手卻特別用力。江釗知道她快要撐不下去了,她在苦苦維係,維係這份體麵。

她明白李蘭香的話是蠻不講理的,她沒有做錯任何的事,但她依舊很難過,難過她們明明同為女性,卻沒有惺惺相惜;難過她自己的汙名化,被因為愛賦予的身份捆綁,江巧馬上要窒息了。

撲騰的雞落下一地的雞毛。江釗牽江巧的手走出李蘭香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