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民國三十三年（公元1944）的盛夏。半是叫花兒，半是打工仔憨娃子現在也不叫“憨娃子”了。自從唐家大院跑出來又回到這個喧鬧嘈雜的城市那一天，憨娃子自個兒決定，從現在起就使用父親為他取的名子—肖海明。
打工是他討生活的主要手段，乞討實在是在找不到活計時才去討要，而且隻是向他打工時所熟悉的老板、包工頭乞討。如果乞討都討不著要挨餓肚子，他就會把從前在做叫花兒堆裏混的雕蟲小技，，跟唐老板學到的那些“順手牽羊”手段運用起來。有句老話：常在河邊走，那有不濕腳。有時難免發生失手的事兒，這個時候，跑已經成為了他的拿手好戲。那些認識他的人，熟悉他的人都叫他“小明子”。如今，這個山城在他的眼裏已不再是陌生的城市。在這近一年半的時光裏，小明子當過飯館、火鍋店的雜役，碼頭上的“棒棒兒”，織篾匠的學徒，泥瓦匠的小工。他幾乎跑遍了全山城，唯獨不敢去的地到方就是麻子金剛地盤了，夜裏頭是哪兒能睡就在哪兒睡。
山城的盛夏就像整個城市掉進了火爐裏。天是悶熱的，大地是滾燙的，空氣是流動著的火焰子。人們生活在極度的燥熱之中，燥熱之中的人們也變得極為的狂燥。用小明子的話來說：“狗日的！這叫啥子鬼日子，龜兒子到處是熱烘烘的。日他媽的喲，人也非毬**的熱。”
在這段時光裏，小明子最大的收獲就是認識了衛東方、韋國華這樣一些和他年歲差不一樣的小夥伴。其中還有一個是小著小明子二歲，紮著兩條甩來蕩去的小辮子，穿著一身綴滿小花圖案布衣服褲子的韋曉天，她是韋國華的小妹子。現在的小明子學會了狗刨式遊泳，這本事就是他們教會的。和他們在一起，小明子學會了在水裏打水戰、在沙灘上掏地雷、在樹林裏玩躲貓貓這樣一些真叫人開心愉快的遊戲。尤其是韋國華和他妹妹韋曉天對他特別的好，不時的還會從家裏帶點糖果什麼的一些好吃的東西來給他吃。小明子和他們在一起總是玩耍得樂不可支，玩耍得不知啥叫肚子餓。
小明子真羨慕他們。沒過幾天，韋國華和韋曉天兄妹倆嘰嘰喳喳的告訴小明子：他倆的父親是一家紡紗廠的技術師，母親是這家紡紗廠的擋紗工，自個和妹妹在當地的一所學校裏白天讀書，晚上當報童；衛東方的父親是個挑夫，母親是個洗衣工，他自個兒是白天夜晚都賣報紙的小報童。韋國華還告訴小明子，衛東方的父親和自己父親特別的要好，倆人經常和一些人聚集在一塊兒到深夜。衛東方原先叫“衛有錢”，衛東方這個名子還是他韋國華的爸老漢給重新取的。
韋國華跟小明子說的話，小明子是聽懂了一半，另一半隻聽得似懂非懂。
傍晚時分，整個的山城被熱燜得像是霜打的茄子蔫癟癟的。狗兒爬在地上抻出長長的猩紅舌頭，抖動著身子呼哧呼哧的喘著粗氣。男人們赤裸著上身，一隻手端著茶水缸，一隻手搖著竹篾扇子，三五成群，粗聲大氣的擺著龍門陣，額頭上仍然個個滿是汗珠子。女人們穿著肥大的褲子，穿著木屐，弄得街頭街尾到處是“踢嗒”作響，兩隻大奶子在寬大的汗衫裏跳動著、滾動著的搖來甩去。這些女人們與老爺子們完全不同，一隻手搖著竹篾扇子，一隻拉著娃子，兩兩三三走在街上，嘴裏頭是嘻嘻哈哈說三道四，時不時還從嘴裏蹦出幾句龜兒錘子的咒罵話來。
今天的小明子還算走運，一大清早就在一家熟悉的火鍋店裏幫著打雜，整天撈了一個肚子飽，盡管是些湯湯水水的剩菜剩飯，可對他小明子來說心裏是非常的知足了。
天氣炎熱，飯館早早的打烊。小明子從火鍋店裏出來時，他又在一個賣饅頭的攤點上“撈”了兩個饅頭揣在身上。
小明子情不自禁的又走到了江邊沙灘上，這兒是他同韋國華等小夥伴們經常嬉耍的地方。江水裏也經泡著些人了，小明子朝著泡在江水裏的人群瞧了幾眼，卻沒有看到韋國華他們的身影，心裏頭難免有點可惜。
“小明子！快下水裏來玩耍，好好舒服喔！”
這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小明子一聽就知道是韋曉天在喊，他朝著喊叫聲望去，在離人群不遠的另一沙灘處，韋國華和他的小夥伴們正起勁的玩著打水仗。小明子跑了過去，飛快的脫下衣服褲子，尖著屁股，用雙手捂著小**，像條滑泥鰍似的跳到江水裏。韋國華和他的小夥伴們發出了歡呼聲。其實，從他認識他們那一天起小明子知道，韋國華和他的小夥伴們都是尖著個屁股丫子的。隻不過第一次看到韋曉天與自己和其他小夥伴長得不一樣時，他似乎明白了什麼是男孩，什麼是女人孩子了。
就在太陽沉到了山背後時。玩得開心，玩得精疲力竭的小夥伴們陸續爬到江岸上穿著衣服褲子，韋國華突然說道：“小明子！到我家玩耍去，我老漢說，很想看看我新交的好朋友。”
小明子不隻是第一次聽到韋國華說這話了。隻不過想到自個兒的破爛樣子，他的心裏頭就打起了小鼓，心裏就不願意到任何小夥伴家裏頭去。小明子正在猶豫時，韋曉天來到他身邊，拉著他的手使勁搖晃著說：“小明哥！你就去一次吧！我老漢又不是老虎，他又不會吃了你。告訴你，我爸老漢怕我怕得不得行！”
在韋曉天不依不饒的連說帶拽下，沒用多大一會兒功夫，小明子就靦腆的站在韋國華他家的門口。一路上，韋曉天是像隻小鳥一樣嘰嘰喳喳的講個不停，快到她家門口時，她就一蹦一跳的叫喊著跑進了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