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已聽月薇說過這期間的前因後果——”黛色與藍弈寒暄一番後轉頭對白少離,眯起眼睛,以欣賞的目光看著麵前的紫衣少年,頷首稱讚道,“年紀雖小,卻具有異乎常人的天賦異稟,如果未曾那般拚命、救我於水火的話,我這具早該爛在棺材裏的腐敗之軀也是無法被你生生救回來的吧。多謝你了——孩子。”肩頭倏忽壓上一隻纖手,雖然那手輕盈無骨,但白少離卻備感千鈞之重,薄薄的臉皮騰地紅了,隻蹭著腳尖道:“沒什麼啊——沒什麼。”其實心裏不是沒有那麼點憧憬、希冀的……呃,要是能再來點物質上的獎勵那就更好了……“來人——”果然,不言自明,聽到黛色忽然吩咐花妖侍女端上一個銀質托盤,白少離咽下因為呼吸緊張而大量分泌的唾液,眼睛忐忑地往上瞟了瞟,難道真的要送我東西作為報答麼?就見黛色翹著蘭花指,笑盈盈地拈起托盤中央雕刻精美的花環狀戒指,隨後,她一把拉過紫衣少年的手,將戒指放在他細柔的掌心,完全忽視白少離出於禮貌不斷往回縮的手臂,用力將他的手掌合緊,朗聲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要不好意思,這是你應得的。我已經很多年——未曾見到似你這般勇敢的孩子了。嗬嗬——這枚戒指叫做‘鳶尾之淚’,是我和昔年的姐妹在修煉千年後第一次成人之時,虹之女神特意送給我的禮物,它代表著光明、勇氣、以及自由。如今,我已經老了,往後的餘生將會一直呆在聖凰宮中,留著它也無甚用處,不如將它送給你,也希望把女神的祝福帶給你。孩子,希望你不要被人世的坎坷荊棘磨滅誌氣,定要勇敢前行啊。”“這麼重要的東西——我、我不能收。”白少離連連後退,他從未想過要她這般重謝她,而且,那枚戒指畢竟是她和她的風鳶妹妹在一起和睦相處時的見證,堅決不能要!“宮主還是自己戴吧,何況,戒指不過是裝飾品,我戴在手指上,跟宮主自己戴著也沒什麼分別啊。”“因為是虹之女神送的東西所以不敢要麼?”黛色歎息了聲,仍舊不放開白少離的手掌,轉而了悟般的笑起來,“你大概還不知道這枚戒指是用來做什麼的吧?”“恩主還是收下吧。”沉瓔上前在他耳邊小聲提醒,“既然是虹之女神送的戒指,那自然不是人間凡品,想必戒指具有特殊作用啊。”“她說的沒錯。”龍椅邊淡笑著的藍弈也走過來輕按了按白少離的肩,意味深長一笑,道:“不是說還要帶一個人去黑霧森林看紅楓麼?出門在外,有一枚空間戒指,是會方便很多的啊。”空間戒指?三聖界竟然也有玄幻小說裏的那種神奇戒指麼?還處在呆愣中,卻見幽墨走來與黛色並排站在一起,柔聲道:“既已謝過,我們與這兩個孩子就在此別過吧。”“那個——等等。”看來是盛情難卻了……白少離反應過來,張口想回謝黛色給他這麼珍貴的禮物,轉眼卻看到兩位老人已經揚長而去,翻飛的寬大衣袂自院中一掠而去,很快消失在重疊的宮殿之外,猶如兩抹淡濃相宜的水彩,看得他不由得想起那句話:不羨鴛鴦隻羨仙,黛色和幽墨大概已經是了卻凡塵事、從此羽化而登仙了吧。**********************************回到翡翠居收拾東西,忍著一絲嫌惡之心將藍弈給他的清一色全紫的袍子全部都收進戒指,勉強還能換洗著穿穿吧。到時候去了雪域,再想辦法添置新衣。看著身後住了快兩個月的古樸房子,望著進進出出的四葉侍女,心裏不由得五味雜陳,當初明明是被她們四個架著硬扛進這裏的,怎麼到她們放他走的時候、竟會有點依依不舍呢?“少主以後還會回來看我們吧?”一一按照大殿下的吩咐,將一件鬥篷、一張寬帳、兩床棉被、以及一些洗漱用具全都交給白少離,看著他默不作聲地將他們一一收進戒指,幽幽道:“如果將來沒有可去的地方,還是回到這裏吧。四葉們——已經請求過大殿下,會一直守候在這個地方,直到少主再次出現為止。”“是啊,少主日後有空的話,一定要回來看看我們啊。”“……”悶悶地聽著送別的話,他卻不知該怎樣安慰她們,隻不停含糊不清地“嗯嗯——”卻不敢許下任何承諾,生怕以後做不到,又害得她們白期待了。從翡翠居出來本想去和藍弈告別,卻被綠菇告知大殿下正在西殿與鄔狼族長老密談,不宜打擾。“不來送我了啊——也好,相見不如不見。”深吸一口氣,白少離牽起沉瓔的手,最後望了眼偌大的宮殿,兩人到得望曜門,洛簫已在那裏等候多時,不多言語,三人便一起下山。—“混世小狼王,再見。希望你改改你的臭脾氣,明明天生氣血不足,為什麼火氣那麼大?”望曜山腳,白少離騎在雪麒麟背上,舉目望著山道上鼻子已氣歪的藍摩,好心提醒:“還有,不要老讓你哥哥為你操心啊——他那個大王子,真的不好當啊。”“要滾就快滾,哪裏來那麼多廢話。”藍摩轉身欲走,忽想起前幾天兩人打架時的賭約,轉頭惡狠狠地道:“你也不要忘了那天你說的話,如果以後我看到你和弈在一起,到時候休怪我不客氣。”說完,藍摩帶著幾個藍狼族侍衛便往山腰的石屋去,耳後忽然傳來司空飛兒戲謔的笑聲:“跑得比兔子還快,看來是深受打擊了。”死死地握緊拳頭,你等著,司空飛兒,下次讓我碰見你,一定要你好看。進了石屋,果然見到藍弈已經做好了輕裝離開的準備,藍摩瞬間冷了下來。“弈,你鐵了心也要離開聖凰宮、離開我嗎?”不似多年前,他第一次滿心歡喜地牽起弈的手將他帶進聖凰宮,如今,他卻隻能站在卑微的位置上,無力地抓緊弈的手,試圖留下他。“摩兒,你該長大了。”銀衣殿下仿佛是劫後重生一般,煥發出令藍摩不敢直視的異樣神采,他的笑容,他的舉止,雖然仍是那般蠱惑人心,但卻更多了些飄逸出塵之態,他所有的一切安排無不在顯示著,聖凰宮可以留住他的人,但卻留不住他的心。被白少離解除了“夢靨之苦”後,他仿佛找回了十年前被月薇帶回來時那個孤苦無依的自己,他打算出去尋找他的真實身份了。所以,他要走,而且不得不走。當然,他還有另外一個極端隱秘的理由……“弈,十大長老之患尚未除去,鄔狼族還在虎視眈眈之中,你能放心就這麼一走了之麼?雖然黛色宮主已重生,雪域大祭司也願意陪她在聖凰宮渡過餘生,可他們畢竟都是快入土的老人啊。你叫摩兒以後一個人怎麼過?”一向心高氣傲的藍摩這時也不禁流淚了,父王藍徵是獸人王藍羯唯一的兒子,百年前的那場上仙奪圖戰爭一度引發過獸人族與碧空海龍族之間一場空前慘烈的戰役,那場戰役中,正當壯年的藍徵遭受了三子被殺“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加上在戰役中也受了傷,身心備受折磨,臥病在床幾十年、長年不省人事,形同活死人,隻留下他這個寂寞的狼人王子,難道說,他注定要如此煢煢孑立、孤獨到老麼?“摩兒,不要難過啊。”銀衣殿下微涼的手掌覆蓋在藍摩的眼睫上,眼望著遠方的虛空,語聲中明顯是那麼不舍,卻竭力壓抑著悲傷的心緒,溫聲勸慰:“和鄔狼族以及十長老雖然不和,但也不是沒有法子解決啊。”“什、什麼法子?”藍摩抽噎著仰頭。“這就要靠摩兒的本事了。”藍弈按住藍摩的肩頭,擦去弟弟眼角的淚,雲淡風清的笑容卻掩不去眼角眉梢的那抹淡淡的哀愁,“有兩位年歲已逾三百的‘散仙’輔佐,你難道還怕那些徒有蠻力的狼獸之輩嗎?何況,摩兒你不能總在哥哥的羽翼之下成長啊、是該獨當一麵了——”不等藍摩回答,他又輕聲道:“其實,如果可以活得糊塗一點的話,是可以繼續在聖凰宮裏住下去的。可是,隻要我還尚有一絲清醒,又怎能忍受自己渾渾噩噩到連自己究竟是誰都不知道呢?所以,一定要走——”“——那麼你為何不直接問一問月聖姑呢?難道她一直沒有告訴你,你到底是誰麼?”“如果她知道的話,十年前就該告訴我了。”藍弈搖頭,苦澀一笑:“或許,我是注定要被拋棄,又注定要去爭取屬於自己的那個位置吧。”“哪怕是放棄狼人王子之位、哪怕是離開我、你也甘願麼?”藍摩仍不甘心,苦苦逼問。“也有可能,你日後會發現自己原來不過是一個被父母遺棄的孤兒、也無所謂麼?”“即便是那樣,也比不知道自己是誰好啊。”看見藍弈仍舊是無法被撼動的堅定模樣,藍摩咬牙切齒道:“好,你要走便走——隻是你走了以後,不要再回來——我藍摩就當沒你這個狠心的哥哥!”說完,他轉身離開,然而,轉身之際卻已淚如雨下。他忽然想起十年前藍弈站在望曜門那裏,瑟瑟發抖地躲在月薇的身後,他躊躇著不敢進聖凰宮之時的那個場景,或許那時候,他不主動牽起他的手,弈便不會羈絆他一生吧?而且,那一羈絆,便是那麼深。弈,你說你要去找回自己的身份,其實,你也會……去找他的吧?離開石屋時,藍摩望著虎狼山脈中已漸行漸遠的紫衣少年一行人,心中的悲傷如雲一般糾結、纏繞……(本卷完)